小黄鸭老夫子
小黄鸭老夫子
我家浴室窗台上，站着一只小黄鸭。塑料身子，橘红嘴巴，一捏就“嘎”地叫一声。它陪着我洗澡怕有七八年了，身上水垢斑斑，颜色也褪了不少，可那双画上去的黑眼睛，还是那么圆溜溜的，傻愣愣地看着前方。我常一边冲着热水，一边盯着它发呆，心里莫名就蹦出叁个字：老夫子。
可不是嘛。这小东西，论年纪，在玩具界算得上“古董”了；论神态，总是一副老神在在、见怪不怪的模样。热水蒸汽氤氲，肥皂泡飞来飞去，隔壁隐约传来炒菜声，楼上小孩在跑跳……世界纷纷扰扰，它呢，就定定地站在那儿，不声不响，像个看尽人间冷暖的沉默智者。你说它是个玩具，我倒觉得它像个伴儿，一个最不用费心应付的伴儿。
有时候心里烦，对着它叨咕几句。它当然不会回答，但那圆眼睛好像能听进去似的。水汽蒙上它的身子，仿佛它也出了一层薄汗，在跟我一起承受这生活的闷热。这种无声的陪伴，竟比许多热闹的言语更让人安心。你不用想话题，不用担心冷场，它就在那里，本身就是一种存在。
想起它刚来的时候，是商场买沐浴露送的，崭新锃亮，透着股流水线的廉价欢快劲儿。那时候洗澡，随手捏它两下，“嘎嘎”声清脆响亮，图个新鲜。不知从哪天起，不再捏它了，而是习惯把它摆正，让它面朝窗外——虽然窗外也只是另一栋楼的墙壁。这个动作成了仪式，好像给它派了个“站岗”的活儿。它在时间里慢慢变旧，我在日子里慢慢沉淀，我们之间，居然有了一种共患难的“革命友谊”。
它的“阅历”可丰富了。听过我跑调的歌，见过我疲惫的肩，感受过水温从滚烫调到温凉，大概也“见识”过我头发从短留长、又匆匆剪掉。它身上那些擦不掉的水渍，像不像一本无字的日记？记录着这方寸之地里，一个普通人年复一年的晨昏与悲欢。岁月留痕这个词，用在它身上，竟如此贴切，又如此温柔。
有朋友来家里，看见它，会笑：“这老古董还留着呐？”我也笑笑，不多解释。有些东西的价值，不在橱窗的标价上，而在它融进你生活的纹理里。它不再是一只普通的小黄鸭，它是这片私密空间里的“地标”，是我情绪潮汐里一座小小的、不变的灯塔。丢了它，就像心里某个角落会突然空了一块，洗澡水的声音都会显得格外空旷。
现代人总爱说“断舍离”，追求光鲜亮新。这当然没错。可生活里，总得有点“旧物”压舱吧。它们不争不抢，却稳稳地锚住了记忆的某个片段，让你知道自己从何处走来。这只小黄鸭老夫子，就是个绝佳的“压舱石”。它让我觉得，日子是连续的，像这淋浴头流下的水，纵然有温度起伏，却从未真正断流。
擦干身子，我会顺手用毛巾把它也擦一擦，特别是那双黑眼睛。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，心里却有点暖。明天，太阳照常升起，生活照旧会有各种滋味。但我知道，当我再次拧开水龙头，蒸汽升腾起来的时候，这位沉默的老朋友，还会站在那里，用它斑驳的身体和不变的眼神，给予我那份熟悉的、安稳的陪伴。这大概就是生活里，最朴素也最珍贵的东西了。水流哗哗，时光静静，小黄鸭老夫子，咱们明天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