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毛毛虫30分钟
看毛毛虫30分钟
你试过盯着一条毛毛虫看吗？不是瞥一眼，是真真正正地，放下手机，关掉那些叮咚乱响的通知，就坐在那儿，看上整整叁十分钟。这事儿听起来有点傻，对吧？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。
那天下午，阳光正好，院子里的月季叶子被啃得七零八落。罪魁祸首就在那儿——一条肥嘟嘟的、绿得发亮的家伙，正抱着一片叶子大快朵颐。我搬了个小马扎，在离它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，心里嘀咕：半小时，看条虫子，能看出个啥？
头五分钟，简直是一种折磨。我的脑子像个关不掉的收音机，频道乱窜：昨天没回的那封邮件、晚上吃什么、某个新闻标题……那条毛毛虫呢？它只是吃，缓慢而坚定地，把叶子边缘啃出一个圆弧形的缺口。它的身体一拱一拱，那些细小的脚密麻麻地动着，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节奏。
慢慢地，好像我脑子里那些嘈杂的声音，被它啃食叶子的细微“沙沙”声给盖过去了。我开始注意到一些奇怪的东西。它并不是一直朝一个方向啃，有时会停下来，昂起那小小的、几乎看不清五官的头，左右微微摆动，像是在探测什么。然后，它会选择一个全新的角度下口。阳光透过叶隙，照在它身上，那绿色并非呆板的，而是有层次的，背部深一些，两侧浅一些，甚至泛着点儿鹅黄的光泽。
我突然觉得，它好像不是一个简单的“虫子”，而是一座精密运转的、活生生的“生命工厂”。它把粗糙的植物叶片，通过体内我看不见的复杂工序，转化成它生长和前进的能量。这个想法让我愣了一下。我们平时说的“工厂”，是钢铁、噪音和流水线。而眼前这个柔软、安静的小东西，进行着也许是地球上最古老、最本质的“生产”。它不为骋顿笔，不为绩效，只为生存和下一次蜕变。
时间好像变慢了。我看着它爬过叶脉，那叶脉对它而言，大概就像我们眼里的沟壑山峦。它遇到一个陡坡，前半身探出去，悬空，摸索，找到着力点，然后后半身再稳稳地跟上。一次小小的攀登。没有犹豫，也没有庆祝，完成之后，继续它的食事。这种绝对的专注，让我有点惭愧。我们有多久，没有为一件事投入过如此完整而持续的注意力了？
有二十分钟了吧，它吃饱了，停在一片完整的叶子中央，一动不动。我以为它要睡了。可过了一会儿，它开始用一种更慢的速度，头部在叶面上来回擦拭。是在清洁口器吗？还是在留下什么信息？我不知道。但那个动作里，有一种完成劳作后的、近乎庄严的平静。
叁十分钟的闹钟轻轻震响。我几乎没意识到时间过去了。站起身，腿有点麻。再看那条毛毛虫，它已经开始了新的旅程，向着更高的枝条进发。我对它接下来的命运一无所知——会不会被鸟发现，能不能顺利找到结茧的地方。但那段共处的、静止的观察时光，却让我心里有些东西动了一下。
我们总是急于寻求答案，追求意义，想一眼看透结局。但也许，仅仅是与另一个生命体共处一段毫无目的的时间，仅仅是去观察它如何吃饭、如何爬行、如何存在于当下这一刻，本身就是一种微小而真实的触动。那条毛毛虫不会知道有个两脚兽呆呆地看了它半小时，可那个下午，我仿佛从它那专注的“生命工厂”里，借来了一点点的宁静和耐心。这大概就是专注力本身的力量，它不向外索取，却能让寻常事物，焕发出意想不到的光泽。
离开时，我小心地没有碰触那株月季。就让它按自己的节奏，完成这个下午吧。也许，我也该去完成我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