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山露营2
后山露营2
帐篷拉链“刺啦”一声划开,那股子熟悉的、混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就涌了进来。天还没全亮,是那种朦朦胧胧的鸭蛋青色。我缩在睡袋里,只探出半个脑袋,看着外面。林子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咚,咚,咚,慢悠悠的,跟这山里的节奏一个样。
上回来,还是去年秋天。那会儿满山哗啦啦的响,吵得很,也热闹。现在呢,初夏的清晨,静是主调,但仔细听,又有活儿——不知名的鸟儿在远处试嗓子,短促地叫一两声,又停下,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。草叶上有露水滚下来的细微声响,啪嗒,极轻的一声。这让我想起一个词,叫“山林苏醒”。它不是轰的一下子醒的,是眯缝着眼,打个哈欠,伸个懒腰,一点一点活泛起来的。
这次来,其实心里揣着点别的事。城里头待久了,人像是被裹进一层透明的塑料膜里,什么都看得见,又什么都隔着一层。呼吸是空调风,声音是电子音,连烦恼都带着一股子人造的焦虑味儿。我就想,得来这儿透透气,找找那种“脚下生根”的感觉。对,就是这个词,脚下生根。不是比喻,是真想光着脚踩在有点湿、有点凉的泥土地上,让脚底板实实在在地接触点什么。
这么想着,我就真钻出了帐篷。光脚踩下去的那一刻,嚯,一股子凉意顺着脊椎骨就蹿了上来,激得我彻底醒了神。地是软的,带着一夜水汽的浸润,又有些碎草梗和小石子硌着。有点疼,有点痒,但那份实在的触感,却让人莫名安心。我就这么站着,看了好一会儿天光怎样一点点染亮树梢。
朋友也醒了,窸窸窣窣地出来,默不作声地开始摆弄炉头烧水。蓝色的火苗舔着壶底,发出安稳的呼呼声。我们没怎么说话,好像多余的声音都会打破这份宁静。水开了,冲进放了茶叶的搪瓷杯里,茶叶打着旋儿舒展开,热气混着茶香,糊了一脸。捧着杯子暖手,那热力从掌心慢慢传到全身。这时候才觉得,人需要的快乐,有时候就这么简单,一杯热水,一片清净,脚下是结实的土地。
日头再高些,我们往林子深处走了走。不是要征服哪座山头,就是随便晃晃。阳光透过层层迭迭的叶子筛下来,变成一地晃动的光斑,踩上去,像是踩碎了金子。看见一棵老树,根部虬结裸露,一半深深扎进土里,一半抱着块巨大的岩石,那姿态,稳当得就像它已经这么站了几百年,还能再站几百年。我摸了摸它粗糙的树皮,心里那点飘着的浮躁,好像也被它往下拽了拽,沉了沉。
中午就着溪水吃了点干粮。那水真凉,清澈见底,能看见底下圆滚滚的鹅卵石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,在乡下外婆家,也是这样的小溪,也是这样无所事事的夏天。时间在这里,好像打了个盹,又慢慢溜达回来了。
傍晚,起了点风。我们坐在一块高些的坡地上,看着暮色像滴进水里的墨,从四面八方的山坳里漫上来,把天空染成一层一层的蓝,最深的地方,已经能看见一两颗星子,怯生生地亮着。山下的灯火,远远的,像另一个世界的事。风穿过树林的声音,这时候听清楚了,是“沙——沙——”,长长的,绵绵的,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。
夜里,篝火燃起来。火光跳跃着,把我们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帐篷上,晃得很大。我们聊了些闲天,更多的是沉默,就看着火苗发愣。木头烧得噼啪作响,迸出几点火星子,倏地一下,又消失在黑暗里。这种时候,脑子里那些缠成一团的思绪,好像也被这火苗舔着,慢慢化开,变得轻了。那份“脚下生根”的踏实感,又从坐着的地面,悄悄传了上来。
钻进睡袋前,我又抬头看了一眼天。星河低垂,璀璨得不像话。山里的夜,黑是真正的黑,静是包裹一切的静,但心里头,却觉得满当当的,又空灵灵的。这一趟,好像也没特意去“找”什么,但就是觉得,身上沾了些城里的灰,被这山风吹干净了;心里头那些虚浮的根,往下探了探,似乎也触到了一点湿润而坚实的东西。
拉上帐篷,黑暗和寂静温柔地合拢。我知道明天还得回去,回到那个喧闹的、塑料膜一样的世界里去。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,比如脚底似乎还记得泥土的凉意,耳朵里好像还留着风声。这就够了,像存下了一点火种,知道什么时候,还能再来这里,接上地气,让自己稳稳地,再生长一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