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天谢天天谢天天一干
天天谢天天谢天天一干
这标题念起来有点绕口,是吧?像句顺口溜,又像句醉话。是我前几天在巷口听来的。老陈蹲在修车摊前,手里捏着个旧搪瓷缸,就这么翻来覆去地念叨。我凑近了才听清,他说的不是“谢”,是“卸”。天天卸,天天卸,天天一干——他说的,是那些自行车轮胎。
老陈在这条街修了叁十多年车。从前满街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,都是他的生意。现在呢?满眼是共享单车,颜色比彩虹还全。那些车坏了,有专门的人拉走,拉到城外的仓库,或者不知什么地方。老陈的摊子冷清了,只剩下些老街坊,推着老“永久”、“飞鸽”过来,让他给紧个螺丝,补个胎。他手里活计不停,嘴上就爱念叨这句:“天天卸,天天卸,天天一干。”
我起初觉得,他说的就是轮胎。气门芯一拔,“嗤”一声,轮胎就瘪了,卸了气力,软趴趴的。这活儿他干了一辈子,闭着眼睛都能做。可后来咂摸出点别的味儿来。这“卸”字,好像不止是卸轮胎的气。日子一天天过,不也像在一点点“卸”掉些什么吗?卸掉年轻时候的火气,卸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头,卸到后来,就剩下一副骨架,支撑着一天天的日常。老陈卸轮胎,我们呢,好像在卸日子。
那天下午,太阳晒得柏油路发软。一个年轻人火急火燎跑来,说共享单车的链子掉了,问老陈能不能修。老陈没抬头,指了指墙角一块纸板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“只修私人车。”年轻人嘟囔着走了。老陈这才停下扳手,端起茶缸抿了一口,跟我说:“那玩意,不归我‘卸’。它那一套,跟咱这老家伙,对不上榫头。”
他的话让我心里一动。这“卸”,或许不只是失去,里头还有点主动的意味。是不掺和,是守着自己的一亩叁分地,是把那些呼啸而来的、眼花缭乱的东西,轻轻给“卸”在外面。老陈卸的是一种“粘连”。他不跟那个飞快旋转的世界硬拧在一起,他选择把自己“卸”下来,保持一种清爽的独立。他的世界,就是摊子上挂着的那些扳手、钳子,补胎用的胶水皮子,还有空气里淡淡的橡胶味。这些东西,经他的手,就有了一种“信赖”。
街坊们信赖他,是因为他这门手艺里,有一种“天天如此”的扎实。车胎漏了,他总能找到那个细微的小孔;轴承响了,他听着声儿就能判断是哪儿缺了油。这种本事,是几千个、几万个“天天”磨出来的。他天天卸,天天装,在那一拆一装之间,日子就有了筋骨,有了可以把握的实体。不像现在好多东西,轻飘飘的,看着华丽,坏了却连个能下手修理的地方都找不到,只能整件丢弃。
所以说,“天天一干”的“干”,不是枯燥,反倒是一种透彻。像被卸下来、检查过、又稳稳装回去的车轴,清除了沙粒,上好了黄油,转起来利索,轻快。老陈的日子,就是这样被他自己一天天“卸”开,擦拭,又组装起来的。里头没有多余的水分,也没有虚头巴脑的装饰,就是干干脆脆的,透着股铜铁和力气摩擦出来的光亮。
我忽然有点羡慕他了。在我们这个恨不得把一切都要紧紧抓在手里、粘连上身的时代,能像老陈这样,天天从容地“卸”下一些东西,保持内里的清爽与独立,或许才是更难的事。那叮叮当当的敲打声,听起来不像是在修理旧物,倒像在给一种快要失传的生活节奏,紧紧螺丝,上上油。
夕阳西下,老陈开始收摊。他把工具一件件擦净,摆进那只掉漆的铁皮箱,动作慢悠悠的。最后,他给墙角自己那辆老“二八”车的轮胎,打了几下气。那打气筒的声音,噗嗤,噗嗤,在安静下来的巷子里,传得老远。这声音,大概就是他对自己这一天,最好的交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