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利院入口伊甸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2:02:57 来源:原创内容

福利院入口伊甸

老陈把叁轮车停在斜坡下,仰头看那扇铁门。门是墨绿色的,有些年头了,漆皮翻卷着,像晒脱的皮肤。门牌上的字倒是清晰——“阳光福利院”。他今天是来送捐赠旧衣的,后备箱捆着几个鼓囊囊的蛇皮袋。可不知怎的,他熄了火,却迟迟没下车。

这地方他路过不下百次,从没细瞧过。福利院建在半山腰,背后是郁郁葱葱的林子,前面是条总也不热闹的马路。此刻是午后两点多,秋日的太阳懒懒地照着,铁门里静悄悄的。太静了,静得有点……不像是个住着不少孩子的地方。没有嬉闹声,没有奔跑的影子,连个鸟叫都听不见。老陈心里犯嘀咕:该不是找错了?

他摸出皱巴巴的纸条核对地址。没错,就是这儿。他解开绳子,扛起一个袋子,朝那扇墨绿色的门走去。脚步踩在碎石路上,沙沙的,显得格外响。越走近,越觉得那门像一张抿紧的嘴,什么也不肯透露。

“有人吗?”老陈喊了一嗓子。声音撞在墙上,很快被吸走了。他等了几秒,伸手去推旁边的小侧门。门没锁,“吱呀”一声开了条缝。他侧身挤进去,眼前豁然开朗。

是个院子,不大,但收拾得极干净。水泥地洗得发白,晾衣绳上挂着几件小衣裳,在风里轻轻晃着。院子一角有架老旧的秋千,木板座位磨得光滑。另一头是花坛,这个季节了,居然还有几丛叫不上名字的花开着,淡淡的粉,怯生生的。阳光铺满大半个院子,暖烘烘的,空气里有股晒过的棉布味道,混着一点饭菜的香气——像是刚煮好的小米粥。

这和门外那个寂静的、有些肃穆的印象,完全对不上号。老陈愣在原地,肩上的袋子滑下来,“噗”地闷响一声。

“送衣服的?”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。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,系着围裙,手里还拿着把葱。她脸上带着笑,那笑很实在,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。“辛苦您了,直接放廊檐下就行。孩子们午睡刚起,正喝粥呢。”

老陈“哎哎”应着,把袋子提过去。廊檐下阴影里,整整齐齐码着几双小鞋子。他忍不住朝屋里望了一眼。窗户开着,能看见里面是个活动室,桌椅都是矮矮的。几个孩子围坐在桌边,捧着碗,安安静静地喝着什么。没有想象中的喧哗,也没有愁苦的气氛。就是一种……很日常的平静。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抬起头,正好对上老陈的视线。她也不怕生,冲他眨了眨眼,然后继续低下头,小口小口地喝粥。

“这里……”老陈话到嘴边,又不知该怎么问。他原本想象中的福利院,该是有些拥挤、有些嘈杂,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和集体生活气息的地方。可这里,怎么说呢,像个被时光轻轻包裹起来的、小小的家。

“孩子们刚来的时候,也闹。”女人像是看出他的疑惑,一边择葱一边说,语气平常得像在聊家常。“有的哭,有的不吱声。这院子,这秋千,这花……都是一天天,陪着他们慢慢磨出来的。”她指了指那几丛粉色的花,“那是月季,好养。有个孩子刚来时,天天蹲那儿看,一看就是半天。后来他就负责浇水了。”

老陈顺着她的手看过去。花坛的泥土湿润,显然刚浇过。他忽然明白了门外那份寂静是什么。那不是空旷,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安宁。所有的喧哗、不安、被遗弃的恐惧,或许都曾被这院子,被这日常的粥饭,被那架秋千的“吱嘎”声,一点点地接住,又抚平了。这里的生活,建立了一种极其稳固的日常秩序,一种值得信赖的重复。孩子们在这重复里,找到了类似锚点一样的东西。

“李妈妈,小斌又把粥滴衣服上了!”屋里传来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,带着笑意。

“来了来了,这孩子……”被叫做李妈妈的女人应着,朝老陈点点头,转身进屋了。老陈看见她走到那个叫小斌的男孩身边,弯腰,用抹布轻轻擦了擦他的前襟,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。男孩不好意思地咧开嘴,缺了颗门牙。

老陈没有再停留。他退出院子,轻轻带上门。那声“吱呀”,这回听着,不像叹息,倒像一句温和的告别。他走回叁轮车旁,没有立刻发动,又回头望了一眼。墨绿色的铁门依旧在那里,在秋阳下。

来之前,他心里装着的是“捐赠”这个词,隐隐有种俯视的怜悯。可现在,那点怜悯消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轻的触动。他想起李妈妈说的“陪着他们慢慢磨”。那个“磨”字,真贴切啊。没有惊天动地,就是日复一日,用最朴素的生活本身,去包裹那些受伤的童年。那扇看似普通的院门之内,构筑了一个与外界风雨短暂隔绝的空间。它不承诺天堂,它只是提供了土壤、水分和不变的晨昏,让生命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,重新扎根、抽芽。

老陈发动了叁轮车。引擎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。他知道,那扇门后的世界,会继续它的节奏:喝粥,洗衣,浇花,秋千荡起又落下。那是一种沉默而坚韧的守护,在平凡得近乎琐碎的细节里,为那些折翼的童年,偷偷重建了一个可以安心入梦的“入口”。至于门内那方天地是否配得上“伊甸”这样神圣的名字,或许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对于走进那里的每一个孩子来说,那就是他们世界重启时,最初见到的那束光。足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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