间谍过家家
间谍过家家
黄昏接到新任务时，正往嘴里送第叁块涂满黄油的面包。耳机里的指令让他差点噎住——不是窃取机密文件，也不是暗杀危险人物，而是“组建一个家庭，并让女儿进入名校”。这位西国顶尖间谍盯着手中吃了一半的面包，第一次觉得黄油的味道有点荒谬。
他对着空房间练习了七次“我回来了”的语调，从机械的汇报式到夸张的温馨版，最后选定了一种略带疲惫却温和的中音。便利店买的平价西装被他熨得笔挺，领带却故意系得有些松。站在租房中介门口，他深吸一口气，脸上练习过的笑容比狙击枪的准星还要精确。这大概是他职业生涯里最古怪的角色扮演。
阿尼亚是从孤儿院“借”来的。这个粉色头发的小女孩眨着翡翠绿的大眼睛，在见到他的第一秒就脱口而出：“哇，是间谍先生！”黄昏的血液几乎凝固，准备好的慈父台词卡在喉咙里。直到阿尼亚举起手里的漫画书，封面赫然画着戴墨镜的特工，他才松了口气——原来是小孩子的幻想。他蹲下身，用最温和的声音说：“从今天起，我是你的爸爸哦。”阿尼亚用力点头，脑袋上的两个小发揪跟着晃动，她心里却在偷笑：这个爸爸脑子里想的全是任务计划，真有趣。
约尔的出现纯属意外。黄昏在市政府婚姻登记处外“收集情报”时，撞见了这位穿着旧款连衣裙、正为找不到结婚对象而苦恼的年轻女子。她低头绞着手指的样子，像极了不知所措的小动物。黄昏迅速评估：背景干净，工作稳定（虽然她含糊地说在“市政府机构”做文职），最重要的是，她需要一段婚姻来摆脱同事异样的眼光。完美的工具人妻子。他上前搭话时，没想到约尔紧张到捏碎了手提包的金属扣。后来他才知道，这位看似柔弱的妻子，其实是代号“荆棘公主”的顶尖杀手，捏碎金属扣纯粹是条件反射。
于是，叁个各怀秘密的人，挤进了黄昏租来的、布满窃听器与隐藏武器的“温馨小家”。餐桌成了最戏剧化的舞台。黄昏想着如何让阿尼亚在入学面试中背出帝国历史年表，约尔担心自己切牛排的力道会不会暴露出常年握刀的习惯，而阿尼亚则一边嚼着花生，一边“听”着父母脑子里滚动的危险念头——爸爸在计算狙击角度，妈妈在回忆昨晚处理目标的细节。小女孩吞下花生，举起画着星星的卡片：“阿尼亚今天，想被表扬！”
入学面试那天简直是一场灾难。阿尼亚因为读心知道了考官宠物狗的名字而得意忘形，约尔为保护被混混纠缠的考官女儿而徒手劈断了路灯柱，黄昏则忙着用微型发报机遥控街对面的玩具车制造“意外”来转移注意力。叁人回家的电车上，全都精疲力尽。窗外的夕阳把车厢染成暖橙色，阿尼亚靠着约尔睡着了，手里还紧紧抓着那颗象征“星星”的幼稚贴纸。黄昏看着玻璃窗上倒映出的“一家叁口”，忽然有些恍惚。任务要求的“家庭和睦表象”，和此刻车厢里安静的疲惫感，到底哪一边更真实些？
夜里，当约尔以为丈夫在书房加班，实际上黄昏正在地下室分析学校监控；当黄昏以为妻子已熟睡，约尔正对着月亮擦拭她心爱的匕首；而他们都不知道，楼上房间里，阿尼亚正抱着企鹅玩偶，为明天要交的、画着“我的一家”的图画作业发愁——该不该把爸爸口袋里的手枪和妈妈裙子下的绑带画出来呢？
这个用谎言搭建起来的家，像一座在钢丝上摇晃的积木城堡。每个成员都守着足以让城堡崩塌的秘密，却又在摇摇欲坠中，莫名其妙地习惯了钢丝上的摇晃。黄昏开始记得买约尔喜欢的茶叶牌子，约尔会给黄昏磨钝的匕首贴上提醒更换的便签，而阿尼亚最开心的时刻，是同时“听”到爸爸妈妈想着“今晚要不要带她去看电影”的瞬间。那些为了任务而表演的关心，不知何时渗进了几分真心实意。
或许最高明的伪装，并非天衣无缝的表演，而是在漫长的扮演中，让虚构的线头与真实的经纬悄然交织。他们用秘密守护着这个家，又在这个家里，偷偷藏起一点属于自己的、不必伪装的东西。就像阿尼亚图画作业最终交上去的那张：画上的爸爸没有手枪，妈妈没有绑带，只有叁个手牵手的人，站在一座歪歪扭扭却色彩鲜艳的房子里。屋顶上方，她用蜡笔用力涂满了金色的星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