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撮五十路
初撮五十路
那天推开摄影棚的门,我手心有点冒汗。不是没拍过人像,可这次不一样——镜头对面坐着的,是位五十来岁的女士。
她叫林姐,约拍摄影卡是女儿送的生日礼物。见我进来,她局促地扯了扯身上的丝巾:“我这年纪还来拍照,是不是有点那个?” 我连忙摆手,心里却咯噔一下。这些年拍惯了青春面孔,面对被岁月细细打磨过的脸庞,我那些惯用的打光方式和引导话术,突然都派不上用场了。
影棚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。我调整着灯架,余光瞥见林姐正对着一面小镜子,轻轻抚过眼角的细纹。那个动作很轻,像在翻阅一本读了很久的书。我忽然想起自己母亲——她总在家庭合影时往后退半步,说“老了不上相”。
镜头里的时光印记
“咱们先随意聊聊,”我放下相机,拖了把椅子坐下,“您平时有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吗?”
“种花,”林姐的眼睛亮了一下,“阳台上全是月季。” 她话匣子慢慢打开,说哪种肥料能让花开得更久,说清晨浇水时叶片上的露珠怎么晶莹。当她比划着描述一朵花苞如何缓缓舒展时,那种专注让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。我悄悄举起相机,捕捉到此刻她侧脸自然流露的温柔轮廓——那些细纹原来不是岁月的折痕,更像是生命绽放留下的纹理。
拍摄进行到一半,林姐忽然说:“能拍张不笑的样子吗?我总觉得,到这个年纪,脸上该有些分量了。” 这话让我愣了愣。是啊,我们总让人“笑一笑”,可平静本身何尝不是一种力量?我调整了主光的位置,让光线从斜上方落下。当她收敛笑容,目光平静地望向远处时,镜头里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安定感。这种成熟之美,像陈年的木质家具,色泽温润,纹路里藏着光阴的故事。
换背景时,林姐聊起年轻时的模样。她说二十多岁在纺织厂做检验员,每天要检查几百米布匹的纹理。“那时候眼神可尖了,一点跳纱都逃不过。” 她笑道,眼角漾起深深的鱼尾纹。我突然意识到,这双能察觉细微跳纱的眼睛,如今正带着同样的敏锐,审视着自己走过的大半人生。这何尝不是一种生命厚度的体现?
重新发现的过程
拍到最后一组,我提议试试黑色高领衫。林姐起初犹豫:“颜色太沉了吧?” 可当她换上衣服,站在深灰背景前,效果出乎意料。简约的剪裁反而凸显出她清晰的颈部和肩线轮廓,银灰色的头发在聚光灯下泛着柔光。她看着监视器里的自己,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“原来我这个样子,”她声音很轻,“也挺好的。” 这句话她说得像是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着镜中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打招呼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这次拍摄的意义——它不关乎“变年轻”,而是对于“被看见”。看见岁月馈赠的从容气度,看见时光沉淀下的独特光芒。
收工时,林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:“女儿总说我舍不得扔旧东西。其实啊,有些东西用久了,就知道它的好。” 她朝镜头方向点点头,像是告别,也像是致意。摄影棚的门轻轻合上,我整理着储存卡里的照片。一张张翻过去,那些笑着的、沉思的、望向远方的瞬间,都在讲述同一种生命厚度的故事。
灯光师过来关设备,随口问:“今天拍得怎么样?” 我盯着屏幕上最后定格的那张侧脸照——光线沿着她的面部曲线流淌,每道细纹里都蓄着光。“拍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,”我说,“拍到了时间本来的样子。” 窗外天色渐晚,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。我想起那些被我们忽略的、安静绽放的成熟之美,它们不需要刻意对抗岁月,因为它们本身就是岁月最诚实的作品。
后来林姐选了张黑白照做成相框。照片里她微微侧身,目光落在画面之外某个看不见的点上,表情里有种经过长途跋涉后的平静。那张照片的标题,她让女儿手写在一张小卡片上,就两个字:“在焉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