丰腴小说
丰腴小说
老李走进书店的时候,原本只想买本工具书。可那排书架最显眼的位置,新书堆得像座小山,封面上“丰腴”两个大字,圆润饱满,墨色几乎要滴下来。他顺手抽出一本,翻开第一页,就再也没放下。
这书讲的是个老裁缝的故事。裁缝住在南方小镇,专做旗袍,手艺是祖传的。他手里有把软尺,量过无数腰身,但尺子从不记数字——他说,好身段不是量出来的,是“看”出来的。书里写他看人的眼神:“不是打量,是抚摸,用眼光轻轻拂过客人的肩线、腰窝,像春风拂过稻田,稻穗自然知道该往哪边垂。”
读到这儿,老李在书店的旧沙发里挪了挪身子。他忽然想起母亲。母亲年轻时也丰腴,不是瘦,是那种结实的、带着生命力的饱满。夏天洗衣服,汗顺着她的脖颈流进衣领,她哼着歌,胳膊一起一落,肌肉的线条流畅得像山丘的轮廓。那时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美,现在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回望,才咂摸出点味道来。
小说的笔调也是丰腴的。它不急着推进情节,反而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上流连忘返。比如写老裁缝煮浆糊,非要写那口小铜锅怎么在炉子上咕嘟,写麦粉的香气如何从厨房飘到前厅,和绸缎的、樟脑丸的气味混在一起。这些文字堆迭着,让整个故事有了沉甸甸的质感,像一块好料子,手摸上去又软又实在。
老李读得慢。读读,停停,想想。他发现自己过去读太多“瘦”的小说了——情节紧巴巴的,人物干瘪瘪的,叁句话一个转折,五页纸一场冲突,读完了,像喝了碗清汤,肚子是饱了,可嘴里没味。这本不一样。它肯花笔墨去“养”人物,让裁缝的慢,客人的挑剔,小镇梅雨季的潮湿,都慢慢发酵,酝酿出一种醇厚的氛围。
故事走到中段,来了位特别的客人。是个从大城市回来的姑娘,瘦,非常瘦,像一根绷紧的弦。她要裁缝做件“能显得丰腴些”的旗袍。老裁缝没接话,量完尺寸,让她叁天后来试初样。这叁天里,书里没写裁缝怎么裁布,怎么写写画画,反而写他每天下午去镇口的点心铺,买一块刚出炉的桂花糕,金黄的,油润润的,摆在案头。
试衣那天,姑娘穿上旗袍,对着镜子愣住了。衣服没有刻意填充线条,只是在那份瘦削外,用料子和针脚,松松地、温柔地包裹了一层,像给一株细竹围了层暖雾。裁缝说:“衣裳不骗人。它衬的是你里头的气,不是外头的肉。你心里那点东西,丰腴了,衣裳自然就跟着丰腴了。”
这话砸进老李心里,咚的一声。他合上书,看着封面上那两个字。丰腴,原来不光是身体的,也是时间的,是情感的,是肯给生活留出富余和空隙的一种状态。就像这小说本身,它不匮乏,所以从容;它有积累,所以深厚。
窗外天色暗了下来,书店的灯暖黄。老李没买那本工具书,他买了这本《丰腴》。走回家的路上,他觉得脚步比来时沉了些,也踏实了些。路过菜场,他破天荒地买了条肥些的鱼,称了块带雪花的肉。他想,今晚的饭,得做得“丰腴”点。烟火气,油盐香,还有这书里读来的、满当当的余味,或许,这才是过日子该有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