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力十叁街区
暴力十叁街区
老陈把烟头狠狠摁在油腻的铝制烟灰缸里,那动作,熟练得像是摁灭一段不想回忆的往事。他面前摆着一份旧得卷了边的街区地图,手指划过其中一片用红笔反复圈出的区域——十三街区。这地方,现在年轻人管它叫“鬼见愁”,但在二十年前,它有个更直白、更让人脊背发凉的名字:暴力十叁街区。
你得知道,那会儿的十叁街区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世界。现在嘛,高楼起来了,街道干净了,晚上还有大妈跳广场舞。可当年?嘿,这么说吧,傍晚六点一过,连野狗都知道绕道走。这里曾是城市扩张时被遗忘的角落,工厂倒闭后的工人、无处落脚的流浪者、还有各种在灰色地带讨生活的人,都挤在这片迷宫似的破旧楼房里。巷子窄得两个人并排走都嫌挤,墙上糊满了层层迭迭的小广告和意义不明的涂鸦,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混合了铁锈、劣质酒精和潮湿霉味的复杂气息。
暴力,在这里不是电影里的桥段,而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不是为了什么深仇大恨,很多时候,可能就为了一包烟钱,或者谁多看了谁一眼。拳头和钢管是这里最通用的语言。老陈还记得街角那个叫“阿彪”的家伙,左脸一道疤从眼角划到嘴角,据说就是年轻时为了抢一个送货的差事,被人用碎酒瓶划的。他后来反而成了那道疤的“代言人”,在街区里混出了点名堂。
但你说这地方全是恶人吗?也不尽然。住在这里的人,大多是被生活逼到墙角,没什么选择。像住叁号楼的李婶,丈夫工伤瘫在床上,她白天在别处当保洁,晚上回来照顾一大家子。她怕极了街上的打斗,可又离不开这里便宜的租金。她的窗户永远用木条加固着,说是防贼,其实更像是一种对不安环境的无力抵抗。暴力像一张无形的网,罩住了每一个人,无论是施加者,还是承受者,其实都困在里头。
转机来得很突然,又似乎是一种必然。城市发展的大手终于扫到了这个角落。推土机轰鸣着开进来的时候,很多人是迷茫的。老陈说,他亲眼看见阿彪站在自家即将被拆掉的小楼前,那道狰狞的疤在夕阳下显得有点落寞。他没闹,就那么静静地看着。或许他知道,属于他们那个用拳头说话的时代,连同这片街区,都要被彻底抹去了。
改造的过程漫长而阵痛。老居民被安置到各处,新的规划图贴满了围墙。宽阔的马路取代了迷宫小巷,监控摄像头安静地转动,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白光取代了昏暗路灯下晃荡的人影。暴力失去了它滋生的土壤。如今你再走进十叁街区,看到的是牵着孩子散步的家长,是便利店门口笑着打招呼的邻居。那个让人闻之色变的名字,渐渐只剩下一点茶余饭后、用来吓唬小孩的传说色彩。
老陈的手指从地图的红圈上移开,又点起一支烟。烟雾缭绕中,他的眼神有点飘远。他在想什么呢?是怀念那个蛮荒但充满原始生命力的过去,还是感慨这看似冰冷却带来安宁的现在?或许都有。暴力十叁街区的消失,像是一个时代的注脚。它告诉我们,有些东西,注定只能留在旧地图和老年人的记忆里。而生活,总会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,碾过斑驳的过去,开辟出新的道路。只是走在如今平整的街道上,偶尔,我好像还能从某个转角的风里,听到一丝往日模糊而粗重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