丈夫去阳台抽烟五分钟
丈夫去阳台抽烟五分钟
厨房的水槽里,碗碟迭成一座微型的、沾着油光的塔。我刚把最后一个盘子冲净,手还湿漉漉的,就看见他的身影从客厅沙发里站起来,趿拉着拖鞋,慢悠悠地晃向阳台。那扇玻璃门被拉开一道缝,他侧身挤出去,又轻轻带上。隔着磨砂的玻璃,一个模糊的轮廓停在那里,接着,一点暗红的火星亮起,在傍晚灰蓝的天色里,像一颗独自呼吸的、疲惫的星。
我擦干手,没有立刻走开。这五分钟,忽然成了一个清晰可辨的、属于他个人的“洞穴时间”。屋里是孩子的玩具散落一地,是电视里吵闹的动画片尾曲,是晚饭后那种饱足却略显凌乱的氛围。而阳台外,是他和他的那支烟。那扇门仿佛不是一个简单的隔断,而是一道柔软的边界,划分开两种截然不同的空气。
我猜,他大概什么也没想。或者,恰恰什么都在想。工作的某个难缠的环节,下个月该交的车贷,老父亲最近总说腿疼的电话,甚至可能是年轻时某个无关紧要的、却忽然闪回眼前的下午。烟只是个由头,一个合理的、能被接受的仪式。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,从“丈夫”、“父亲”、“儿子”、“职员”这一层层身份里,暂时剥离出来五分钟。就五分钟。不做谁,只是他自己。那个火星明灭的频率,大概就是他内心潮汐起伏的节拍。
这短暂的独处,像一口隐秘的换气。生活这潭水,看着平静,底下却需要不停地踩水才能浮着。每一口换气,都至关重要。从前我或许会嘀咕,抽烟有害健康,或者嫌那味道会沾在衣服上。但现在,我好像懂了点什么。那不是一个不良嗜好那么简单,那是他找到的,一个最低成本的、快速抵达“自我”的通道。阳台那么小,只容得下一个人转身,但那一刻,他的世界好像又无限大。
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了。我没有开灯,就站在厨房与客厅交接的昏暗里,看着那个轮廓。烟头的红光,急促地亮了几下,大概是最后几口了。然后,它被按熄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。他静立了几秒,或许是在等身上的烟味散掉一些,或许只是在享受那最后几秒完全的寂静。接着,他拉开了门。
一股微凉的、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晚风,先他一步涌进屋里。他带回的不仅是这缕气息,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、重新积蓄过的平静。他脸上的神情松动了些,看到我站在暗处,有点惊讶,随即露出一个很寻常的笑:“站这儿干嘛呢?”声音里听不出什么,但那股紧绷的、沙发里带出来的沉闷感,消失了。
“没干嘛,”我也笑笑,“刚好收拾完。”我们谁也没提那五分钟。它就像湖面上一圈小小的涟漪,出现过了,然后平静地融回更大的水域里。他弯腰,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积木,动作轻快了不少。
我走回客厅,打开灯。光一下子铺满了整个房间,温暖而明亮。动画片已经结束了,正在播放广告。生活又回到了它最具体、最琐碎的轨道上。但我知道,在某个需要的时候,那扇玻璃门还会被拉开,那五分钟的独处时光,会再次为他亮起一颗暗红的星。那是一个角落,一个出口,一口让他能继续深潜入生活水底的、珍贵的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