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久浪穴
久久浪穴
老张头蹲在村口那块大青石上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眯眼望着远处那片山坳。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,像他此刻心里头那点念头。他忽然开口,声音跟那烟似的,有点飘:“你说,那地方,咋就叫了个这名儿呢?”
他问的是我。我是来这山里收集老地名传说的。这“久久浪穴”的名字,打我一进村就听见了,怪得很,不像个正经地名,倒像藏着什么故事。村里年轻人大多外出,留下的老人,提起来都摆摆手,不愿深谈。只有这老张头,像是憋了许久的话。
“浪?”我接上话茬,“这深山老林的,跟水浪不沾边啊。”老张头嘿嘿一笑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:“不是水浪,是风浪,是心头的浪。”他这话,把我好奇心勾得更足了。
他磕了磕烟灰,开始讲古。说那是很久以前,山坳里有个洞,洞口被密麻麻的老藤遮着,平时谁也不留意。但每逢大旱之年,村里最有经验的老猎人,会领着几个后生,带上祭品,找到那洞口。仪式也简单,摆上东西,磕个头,对着黑黝黝的洞口喊几声。怪的是,隔不了几天,山里准会起风,那风绕着山坳吹,呜呜地响,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打转、积蓄力量。接着,云就聚来了,雨便落了。那风声,在老辈人嘴里,就是“浪”,长久回响的、救命的浪。
“这不挺好吗?求雨的地儿。”我说。老张头却摇摇头,脸上的皱纹更深了:“好?那得看怎么用。洞里来的‘浪’,能解旱,也能招祸。”他压低了声音,说后来人心变了。有人嫌仪式麻烦,想直接进洞探宝,觉得里头肯定有呼风唤雨的神物。结果进去的人,不是迷了路疯疯癫癫跑出来,就是再没出来。洞口的藤蔓,长得更凶了。
“再后来呢?”我问。老张头叹了口气:“再后来,破四旧那会儿,有人嚷嚷着要破除迷信,扛着锄头铁锹要去把洞填了。结果你猜怎么着?人还没到跟前,山里突然刮起一阵邪风,刮得人睁不开眼,站不稳脚,手里的家伙事都拿不住。那风就在山坳里滚,声音大得吓人,像真的有个无底的大洞在咆哮。领头的那个后生,当晚就发起了高烧,嘴里胡话不断,说的全是‘错了’、‘停了’。”
我听着,身上有点发凉。老张头接着说,打那以后,就更没人敢去打那洞的主意了。那地方,成了村里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。名字却留了下来——“久久浪穴”。老张头说,这“浪”字,有叁层意思。一是那救旱的风声,长久回荡。二是人心头那点贪念和莽撞,一起浪头,就难平息。叁呢,他顿了顿,说像是个警醒,提醒后人,对那不知道深浅、藏着力量的东西,得有份长久的敬畏。
“那洞现在还在?”我望向山坳方向。老张头站起身,捶了捶腰:“在,咋不在。藤蔓估计都长成精了。没人去,也好。有些口子,不该开;有些浪,不该掀起来。它就那么久久地待着,反而是个安稳。”他扛起锄头,准备下地,临走又补了一句:“这地名啊,记着就行,不用去找。它自个儿,就在那儿呢。”
我留在原地,看着暮色渐渐染上山梁。山风穿过林子,确实带来一阵阵呜咽般的声响,悠长,持久。我突然觉得,“久久浪穴”这个名字,或许保护的从来不是那个洞,而是村子。它用一个带着警告和故事的名字,画下一条无形的界线,把一些过于膨胀的念头,挡在了外面。那风声一起,便是提醒,便是信息鉴别的时刻——得分清,那是救赎的呼唤,还是吞噬的前奏。而那份对自然、对未知的敬畏之心,便是村里人代代相传的、最朴素的安全防线。
老张头的背影消失在田埂尽头。我收回目光,在本子上记下这个名字,没有画地图,也没有标方位。有些答案,本就该藏在风里,久久回响,让听见的人,自己琢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