戒原整板07
戒原整板07
老张最近有点烦。他书房里那块用了快十年的旧书桌，桌板中间塌下去一个浅浅的凹坑。写字的时候，手腕压在那坑上，时间一长，酸得厉害。老伴儿总念叨，让他换张新的，他嘴上答应着，心里却犯嘀咕。这桌子陪他写了多少字，看了多少书，边边角角都磨出了温润的光，哪里是说扔就扔的。
那天下午，他去老街的木工坊转悠，想找个老师傅问问能不能修。坊里刨花香味扑鼻，锯木声有节奏地响着。老师傅戴着老花镜，听他说完，放下手里的凿子，慢悠悠地说：“你这情况，我们行话叫‘板子走形’。木料嘛，有生命，会呼吸，湿度温度一变，它自己也会微微地动。用久了，受力不匀，就‘原板’塌了。”他特意加重了“原板”两个字。
“原板？”老张听着新鲜。“就是最初的那块板子，没经过大修大补的。”老师傅解释道，“你这桌子，用料实在，是块好料。现在的人图省事，坏了就整个扔掉，换新的。其实啊，有时候问题没那么复杂，关键是把塌下去的地方‘整’回来，让板子恢复平整，受力均匀，这寿命还能延长好多年。”他拍了拍手边的工具，“这叫‘整板’，是个细致活儿，急不得。”
老张心里一动。他忽然觉得，这修桌子的事儿，跟自己最近的状态有点像。退休后，时间大把，本想写点东西，可总觉得精神头不集中，心里好像也塌了一块，空落落的，使不上劲。总想着是不是得找点新鲜刺激的事儿，把生活整个“换”了。听老师傅这么一说，他琢磨着，也许问题不在“换”，而在“整”。
老师傅开始动手了。他没急着拆也没急着撬，而是先拿着喷壶，在塌陷的木板周围细细地喷了一层水雾。“让木头稍微回回潮，软和点，不能硬来。”然后，他点上盏酒精灯，烤热一块厚铁板，隔着湿毛巾，慢慢地、极有耐心地在凹陷的四周熨烫。热气带着水汽，丝丝缕缕地渗进木头里。老张在一旁看着，那缓慢的过程，竟有种奇特的安抚力量。
“你看，这木头纤维，热了软了，就有了可塑性。”老师傅一边轻轻用力向上顶，一边说，“但不能用猛劲，得一点一点地，顺着它原来的纹路，引导它回来。这就像人心里打了个结，你得先缓缓情绪，找到那个结的来龙去脉，才能慢慢把它解开，而不是拿剪子硬生生绞断。”老张听得入了神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，那块凹陷，就在这看似平淡无奇的热敷与轻顶之下，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，慢慢地、慢慢地平复了起来。最后，老师傅用砂纸细细打磨了一遍，上了层薄薄的木蜡油。油渗进去，那块地方泛起光泽，和周围浑然一体，几乎看不出曾经的凹陷，只是木纹的走向，显得更生动了些。
老张付了钱，道了谢，走在回家的路上。晚风清凉，他脑子里还回响着老师傅的话：“原板”“整板”。他想，自己心里那块“板”，是不是也只需要这样一次温和而坚定的整理呢？那些塌陷的空虚感，或许不是因为生活缺少新东西，而是旧有的支撑点有些松动了，需要自己像老师傅那样，找准位置，用点耐心和巧劲，把它重新“整”平整。
回到家，他坐到书桌前，手腕放在已经平整的桌板上，稳稳当当。他铺开纸，拿起那支有点秃的钢笔。这一次，他没着急要写下什么惊人之语，只是顺着笔尖，顺着心里的纹路，慢慢地写。字迹似乎比以往都要踏实。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，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，光晕罩着桌板，温润一片。他知道，有些修复，就在这不声不响的“整”当中，悄然完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