朋友的母亲
朋友的母亲
说来也怪,这些年认识的人不少,可印象最深的,反倒是几位朋友的母亲。她们像生活这本书里,夹在不同章节间的书签,不经意翻到,总能带出一段特别的故事。
记得大学那会儿,常去室友阿杰家蹭饭。他母亲,我们喊周姨,是个热闹人儿。厨房是她的主场,锅碗瓢盆叮当作响,像一支欢快的曲子。她总是一边麻利地翻炒,一边隔着门帘朝我们喊:“小伙子们,饿了吧?再等五分钟,这排骨就得收汁儿了!”那声音洪亮亮的,带着油烟气的暖意。她做的红烧肉,油亮亮、颤巍巍,肥而不腻,就着能下叁碗饭。那时觉得,所谓家的味道,大概就是周姨厨房里那股子混着酱香与疼爱的热气,一个劲儿往你鼻子里钻,往你心里头跑。
可周姨的热闹底下,藏着另一番心思。有一回,就我和她在客厅,电视开着,声音却调得很小。她忽然放下手里的毛线活儿,叹了口气,声音轻了许多:“你们在外头,父母的心啊,就是悬着的。怕你们吃不好,又怕你们太想家。”她顿了顿,眼神望着窗外,像是说给我听,又像是自言自语,“做父母的,不就是这么矛盾么?盼着孩子翅膀硬了飞得高,又盼着那根线,永远别断了。”那天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把她鬓角几根白发照得发亮。我才恍然,那日复一日厨房里的烟火气,是她把牵挂都炖进了汤汤水水里。那份无言的牵挂,比红烧肉的滋味,更沉地落进了我心里。
另一种静默的陪伴
工作后,认识了朋友小林。他的母亲,王阿姨,和周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。她话极少,总是安静地坐在客厅角落,手里要么是一本书,要么是针线。第一次去,她只是对我微微点头笑了笑,便又低下头去。我起初有些拘谨,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受欢迎。
去的次数多了,才慢慢品出味儿来。每次去,茶几上总会摆好洗净的、当季的水果,茶杯永远是你上次用过、夸过的那一只。你和小林高谈阔论,甚至争得面红耳赤,她也从不插话,只是偶尔起身,默默给你们续上茶水。有一次我感冒了,说话带着鼻音。隔一周再去,聊到一半,她轻轻起身去了厨房,端出一小碗早就炖好的冰糖雪梨,放在我面前,依然没说什么,只用眼神示意我趁热吃。那碗温润的清甜,从喉咙一直熨帖到心底。
小林后来跟我说,他母亲年轻时也爱说爱笑,是这些年慢慢静下来的。她说,孩子大了,有自己的世界,父母能做的,就是在他们回头时,家里那盏灯是亮的,桌上那口水是热的。王阿姨的安静,不是疏离,而是一种静默的守护。她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、不打扰的背景,却用最细致的观察,在你需要时,恰好递上一份恰到好处的温暖。这种陪伴,没有声响,却像空气一样,不可或缺。
还有一位,是好友薇薇的母亲,我喊她秦老师。这位可了不得,退休后活得比我们还精彩。学油画、玩摄影,最近还迷上了烘焙,朋友圈里晒的蛋糕,精致得让人舍不得下口。我们常开玩笑,说薇薇和她妈站一块儿,倒像是姐妹。
有一次聚餐,秦老师聊起她刚参加的徒步旅行,脸上泛着光。薇薇在一旁“抱怨”:“妈,您悠着点,那山路多险啊。”秦老师笑了,眼神亮晶晶的:“险什么?我这叫探索生命维度。我可不想老了,就只剩‘谁谁妈’这一个称呼。”她转过头,对我们几个年轻人说,“你们也是,别被‘应该怎样’捆住了。生活啊,是自己的,每个阶段都有新鲜劲儿,就看你找不找。”她的话,像给屋子推开了一扇窗,吹进来一股自由的风。从她身上,我看到了一种蓬勃的、不受年龄约束的生命活力。原来,母亲这个角色之外,她首先是一个如此精彩、如此热爱自我的“人”。
你看,这几位母亲的样貌性情各不相同。有的把爱炒进了菜里,热气腾腾;有的把爱化在了静默的关照里,润物无声;有的则把爱变成了自己追寻快乐的翅膀,活得潇洒敞亮。她们很少讲什么大道理,可那些无言的牵挂、静默的守护,还有那份鲜活的生命活力,本身就是最生动、最绵长的教育。她们让我懂得,这世上的爱与关怀,有千百种模样,而“母亲”这个词的宽度与深度,远比我们想象的要辽阔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