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东西又长又黑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7:38:27 来源:原创内容

父亲的东西又长又黑

那东西就立在老屋堂屋的墙角,用一块洗得发白、边缘磨出毛边的蓝布罩着。从我记事起,它就在那儿了,像一截沉默的树,又像一个被遗忘的哨兵。父亲从不许我们碰,连掀开布看一眼,都会招来他少有的、严厉的呵斥。于是,它成了我童年最大的谜。

“爸,那蓝布底下,到底是个啥?”我终于在一次晚饭后,鼓足勇气问。父亲正就着咸菜喝粥,闻言顿了顿,把碗轻轻放下。他没看我,目光越过我的头顶,望向那墙角,仿佛能穿透那层蓝布。“一件老伙计,”他声音有点哑,“又长,又黑,跟了我好些年了。”这话说了等于没说,反而让那东西在我心里,又蒙上一层更厚的好奇。

我猜过无数可能。是猎枪?可我们这儿早就不让打猎了。是根特别顺手的扁担?但扁担何必如此郑重地盖着。或者,是祖上传下的什么宝物?这个想法让我心跳快了几拍。趁着父亲下地,母亲在河边洗衣的当口,我像只猫一样溜进堂屋。午后的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,灰尘在光柱里跳舞。我屏住呼吸,手指捏住蓝布一角,冰凉粗糙的触感。猛地一掀!

灰扑扑扬起。露出来的,竟是一根……棍子?不,比棍子复杂。它通体黝黑,泛着一种被手掌反复摩挲后,木头特有的、沉静的油光。确实很长,几乎顶到房梁。说它黑,又不是墨黑,是那种经历了许多风雨日头后,沉淀下来的、厚重的黑。我伸手摸了摸,冰凉,结实,上面有些地方被磨得凹陷下去,亮亮的。杆身中间,嵌着一截更乌黑的铁器,一头是尖锐的锥形,另一头则是个扁平的、像月牙似的刃口,也早已没了锋芒,只剩下敦厚的钝。它静静地立着,没有宝物的珠光宝气,只有一身洗不掉的泥土味和汗渍,像个疲惫的老人。

“那是你爸的‘家伙什’。”母亲不知何时回来了,站在门口,手里还滴着水。“开山镐。”她走过来,把蓝布重新盖好,动作很轻,像给一个孩子掖被角。“修水库那几年,它跟你爸的时间,比跟我都长。”

修水库?我脑子里浮现出父亲如今有些佝偻的背影,很难把他和那些黑白照片里,号子震天、人山人海的工地联系起来。母亲说,那时候父亲正当壮年,这把开山镐,就是他的武器。天不亮就扛着它上山,对准坚硬无比的岩石,一镐下去,只有一道白印,虎口震得发麻。一天成千上万次地举起、落下。手掌的血泡破了又起,最后结成一层厚厚的老茧,就长成了镐柄上那几个凹陷的形状。那月牙似的刃,劈过碎石,撬过冻土,也分过工地上滚烫的窝头。

父亲回来了,看到蓝布有被动过的痕迹,又看看我。这次他没骂我,只是走过来,掀开布,第一次主动把那又长又黑的开山镐拿了出来。他握住的,正是那几个被磨亮的凹陷。他的背似乎挺直了一些,眼神看向虚空,仿佛在掂量一段看不见的重量。“沉呐,”他像是在对我说,又像是在对镐头说,“那时候,觉得它越来越沉,举到后来,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。就想着,哪天能再也不碰它才好。”

可后来,水库修好了,河水被驯服,灌进了千里之外的农田。父亲把它仔细擦干净,亲手缝了那块蓝布,罩了起来,一罩就是几十年。他没当成英雄,甚至很少提起那段日子,只是默默种着他的地,就像他当年默默挥着那开山镐一样。那东西,那件“家伙什”,也就从一件工具,变成了一个沉默的见证。

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“不许碰”。那里面锁着的,不是神秘,不是宝贝,而是他一去不返的年轻气力,是浸到木头纹理里的汗与血,是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酸疼,是一段他用整个身体扛过来的、沉甸甸的岁月。那长度,是他青春伸展的尺度;那黑色,是日头、风雨和泥土共同染就的勋章。它太沉了,他不想让我们这双没经过磨砺的手,去轻易掂量。

如今,老屋快要拆了。父亲打电话来,絮絮叨叨说那些坛坛罐罐都不要了,唯独问我,墙角那件用蓝布盖着的、又长又黑的老伙计,该怎么处置。我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很久。我说,爸,带过来吧,就放在我新家的书房里。不用盖布了,就让它那么站着。我想常常看看它。我想让我儿子也知道,他爷爷的“家伙什”,和他课本里那些轻飘飘的词语,比如“奋斗”,比如“奉献”,究竟有着怎样不同的重量和颜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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