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的朋友们
妈妈的朋友们
我妈有个微信群,名字取得特直白,就叫“老姐妹儿”。每次她手机叮咚叮咚响个不停,十有八九就是那个群在热闹。我有时候凑过去瞄一眼,满屏都是语音方阵,偶尔夹杂着几张怼脸拍的旅游照,或者一桌子杯盘狼藉的家常菜。这些阿姨,我从小叫到大,张姨、王婶、李阿姨……个个都是我童年记忆里的背景音。
小时候觉得,妈妈的朋友们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嗓门大,爱唠叨,聚在一起不是聊孩子的成绩,就是抱怨菜市场的猪肉又涨了价。她们来家里,总会用带着油烟味儿的手捏我的脸,说的话也差不多:“哟,又长高了!”“学习累不累呀?”那时候,我巴不得躲得远远的,觉得她们的世界,除了家长里短,就没别的了。
真正让我改观的,是前年我妈生了一场不大的病,住院观察几天。我爸工作忙,主要靠我跑医院。头一天下午,我正手忙脚乱呢,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。张姨提着个保温桶,悄没声地进来了。后头跟着王婶,手里拎着一袋洗好的水果。李阿姨脚前脚后,胳膊下夹着个小小的鲍型枕。“听说这医院的枕头硬,给你妈垫着腰,舒服点。”她轻声说,好像怕吵到谁似的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算是开了眼。这几个阿姨,居然自发排了个“陪护班表”。谁几点送炖得烂烂的粥,谁几点过来替我守一会儿让我喘口气,安排得明明白白。她们不再大声说笑,而是在床边轻声细语地跟我妈聊些陈年旧事,哪个老同事搬去了哪里,以前厂区后头的那片野栀子花是不是还开着。我妈听着,脸上就慢慢有了笑意。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她们这一面——那种沉稳的陪伴,像一块浸透了温水的毛巾,不声不响,却能妥帖地敷去所有的焦躁。
后来我妈康复了,“老姐妹儿”群的聚会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。但我再听她们聊天,耳朵里听到的东西不一样了。她们还是会抱怨孙子挑食、老头儿臭袜子乱扔,但话缝里,开始夹着些别的。张姨报了社区的书法班,偶尔会在群里晒她的“墨宝”,虽然字迹歪扭,却得意得很。王婶学会了用手机软件剪视频,把带孙子的片段配上了流行音乐,逗得大家哈哈乐。李阿姨呢,最绝,拉着几个姐妹,居然组了个“夕阳红徒步小队”,每周雷打不动去爬城郊的小山。
有一次家庭聚餐,我夸我妈气色好,精神头足。她抿嘴一笑,说:“多亏我那帮老姐妹呗。没事儿一块动动,说说笑笑,比吃补药还强。”她顿了顿,像想起什么似的,“人哪,到啥时候都得有个‘自己的阵脚’。老公孩子是亲人,可有些话,有些心情,还是得跟走过同样路的人说说,才透亮。”
“自己的阵脚”,这个词让我琢磨了很久。原来,妈妈和她的朋友们,用几十年的时光,不知不觉间,为彼此筑牢了这个阵脚。它不是轰轰烈烈的,就藏在那一碗热汤、一次随口的邀约、一段毫无顾忌的吐槽里。她们共享的,是整整一个时代的记忆,是为人妻、为人母、为生活奔波过的相同辙痕。这种情感的纽带,让她们在步入人生后半程时,显得那么从容,有底气。
现在,听到我妈手机里又传来那些熟悉的大嗓门,我不再觉得吵了。那声音里,有活生生的烟火气,有一种扎扎实实的热乎劲儿。我知道,在那片热闹的“阵脚”里,我妈和她的朋友们,正彼此搀扶着,把往后长长的日子,过得有滋有味,有枝有时。这或许就是生活最朴实,也最坚韧的样子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