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风骚嫂子
我的风骚嫂子
头一回见嫂子,是在我哥的婚礼上。她穿着一身红缎子旗袍,头发烫着大波浪,笑起来眼睛弯弯的,声音又脆又亮。我妈在厨房边摘菜边嘀咕:“这新媳妇,是不是太‘招摇’了点?”我爸闷头抽烟,不接话。我心里却觉得,这个嫂子和我们村里那些低眉顺眼的小媳妇,不大一样。
嫂子是镇上小学的音乐老师,用我哥的话说,是“文艺骨干”。她确实爱唱爱跳,家里那台老式录音机总放着邓丽君的歌。夏天傍晚,她敢穿着连衣裙在院子里洗头,湿漉漉的头发甩起来,空气里都是香胰子味儿。邻居几个半大小子,总爱扒着墙头偷看。为这个,我哥没少跟人红脸,可嫂子倒不在意,照样哼着歌晾她的花裙子。
村里对于她的闲话,就像夏天的蚊子,嗡嗡地没停过。有人说她走路腰肢扭得太活泛,不像正经人;有人说她教书时教孩子唱些“情啊爱啊”的软歌,带坏风气。我那时候正读高中,听着这些话,心里怪不是滋味。有回放学路上,听见几个长舌妇嚼舌根,我气得捡了块土疙瘩扔过去,砸在她们脚边,溅起一阵灰。
可嫂子呢?她好像听不见这些。该打扮打扮,该说笑说笑。村里办红白喜事请乐队,她居然真的去了,大大方方站在人前唱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。她那嗓子一亮,底下叽叽喳喳的声音还真就小了。我挤在人群里,看见她脸上那种光,亮晶晶的,和我妈那种常年累月的愁苦脸色,完全两样。
真正让我改观的,是高二那年。我数学差得一塌糊涂,自己闷头苦学,越学越迷糊。嫂子知道了,也没多说啥。那个周末,她把我叫到她屋里,摊开练习本。我这才发现,她书桌上除了歌谱,还有一大堆自学考试的书。她讲题条理清楚极了,声音还是那么脆,但一句废话没有。
“这道题啊,你看,它像个纸老虎。”她用笔尖点点题目,抬头冲我眨眨眼,“你哥当年还不如你呢,现在不也管着十来号人?”她身上飘来淡淡的雪花膏香气,混着纸张和墨水味儿。那一刻我突然觉得,村里人说的那种“风骚”,是不是太窄了点儿?
后来我考上大学,嫂子给我塞了个红包,里面钱不少。她拍着我肩膀:“出去好好见世面,别学你哥,叁棍子打不出个闷屁。”我哥在旁边憨笑,也不恼。送我出门时,嫂子穿着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裙子,站在老槐树下挥手。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裙角,那样子,竟有几分像电影里的人。
去年回家,听说嫂子牵头,带着村里几个妇女搞起了手工合作社,把老布鞋、虎头枕卖到了网上。我去合作社看她,她正和几个婶子说笑,手里麻利地纳着鞋底。有个婶子打趣她:“你这主意多,人又‘活络’,难怪能把买卖做起来。”嫂子朗声笑道:“活络点还不好?难道要像根木头桩子杵着?”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。
现在我懂了,嫂子那种劲儿,不是轻浮,是生命力。她就像我们老家河滩上那种鹅卵石,被各种各样的口水冲刷了这么多年,没被磨圆滑,反而越发润泽光亮了。她身上那种鲜活的、不肯认命的劲儿,或许才是她最招人的地方。这大概就是她独特的魅力吧,像野地里的一串红,自个儿活得热闹,顺带也照亮了旁边有些灰扑扑的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