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园甸已满十八
伊园甸已满十八
老李蹲在自家院子的门槛上，眯着眼看那棵桃树。果子结得密密麻麻，压得枝头都弯了，泛着诱人的红晕。他记得清楚，这树是十八年前女儿出生那天，他亲手栽下的。当时就想，等树长大了，果子甜了，孩子也该长大了。如今，桃子熟了，女儿的通知书也到了，就要去千里之外的城市。他心里头，那股滋味啊，说不清是甜是酸，就像这熟透的桃子，轻轻一碰，汁水就要溢出来。
十八年，听起来多长的一段日子。可真的过起来，也就是一季一季果子熟了又落，孩子一天一个样。伊园甸，他总这么在心里叫自家这小院。伊是女儿名字里的字，园甸就是这方小小的天地。这里每一寸土，都留着孩子从小到大的印子。东墙角那块缺了的砖，是她学骑车时撞的；桃树下那片土特别光滑，是她夏天铺凉席躺着看星星磨出来的。这些痕迹，比树上的年轮还清晰。
老伴在屋里收拾行李，絮絮叨叨的声音隔着窗户传出来。“这件厚外套得带上，听说那边冬天湿冷。”“牙刷毛巾，到了再买也行……”老李没进去搭手。他知道，自己进去也是添乱，只会摸着那些旧物件发呆。那只掉漆的铁皮青蛙，上了发条还能蹦跶；书架顶层那排童话书，边角都磨毛了。这些东西，带不走，也留不下，就杵在那里，静静地证明着一段完完整整的十八年。
他站起身，走到桃树下，伸手够了一个最红的果子。在衣服上蹭了蹭，咬了一口。真甜，甜里带着阳光的味道，但也有一丝果熟蒂落、即将过季的微涩。这大概就是“已满十八”的滋味吧。满了，成熟了，是收获的季节，也意味着即将离开枝头，去经历自己的风雨。法律上说，十八岁是成人了，有了完全的责任。可当爹妈的心里明白，哪有什么“完全”啊，在孩子这事上，那份牵挂，永远没个“满”的时候，也永远卸不下来。
女儿从屋里蹦出来，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，眼睛亮晶晶的，看着全新的世界。她也摘了个桃子，咔嚓咔嚓吃得欢快。“爸，这季桃子真甜！我到了学校，可吃不上这么新鲜的了。”老李听着，只是笑，没说话。他想，孩子啊，你带不走的何止是这桃子的味道。往后你会在更大的城市，见识更繁华的“伊园甸”，那里有高楼，有霓虹，有你想追求的一切。但你知道么，无论你走多远，这个小小的、土土的院子，永远是你人生里第一个成熟的“甸”，它被十八年的光阴填得满满的，扎实得风吹不动。
傍晚的风吹过来，带着凉意。满树的桃子微微晃动，像在点头。老李忽然觉得，这“满十八”，或许不是一个结束的句号，而是一个开始的引子。院子里的果实熟了，要落到更广阔的土地里去。而这座伊园甸，这棵老桃树，会一直在这里。它完成了最初十八年的酝酿与守护，接下去，是静静地等待，等待远方的风，偶尔捎回一些成长的消息。
行李箱子终于合上了锁扣，“咔哒”一声，清脆得很。女儿走过来，挨着老李坐下，头轻轻靠在他肩上，看着满树沉甸甸的桃子。两人都没再说话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和桃树的影子融在一起，印在这个小小的、满满的伊园甸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