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综合
六月综合
六月的天,亮得特别早。不到五点,窗外的光已经透着一层淡淡的青白色,像是还没完全睡醒的样子。空气里有种特别的味道,混着夜露的清凉和草木奋力生长的、那股子青涩劲儿。你深吸一口气,感觉整个胸腔都被这种味道灌满了,凉丝丝的,带着点儿泥土的腥甜。这个时节,一切都处在一种微妙的“综合”状态里——不是春天那种试探性的萌芽,也不是盛夏那种不管不顾的浓烈,而是一种承前启后的、饱满的过渡。
说到“综合”,这个词儿挺有意思。你看街上的行人,穿什么的都有。怕热的年轻小伙已经套上了短袖,讲究些的阿姨还披着层薄薄的针织开衫。梧桐树的叶子,绿得层层迭迭,老叶子是沉郁的墨绿,新抽的芽儿是那种鲜亮的、几乎要滴出水来的黄绿,它们交织在一起,风一过,哗啦啦响成一片,这就是六月的颜色,一种综合了的、丰富的绿。
日子呢,也仿佛被拉长了。白昼长得让人感觉赚到了时间,晚饭后散步,天光还大亮着,让人觉得夜晚的降临是一种慷慨的延迟。但这种长,又不是静止的。它是一种积蓄,一种铺垫。田里的麦子,就是在这样的光照和逐渐升腾的暑气里,一天天走向金黄。你似乎能听见那种细微的、噼啪作响的成熟的声音。这大概就是六月的“节奏”吧,表面上从容不迫,内里却紧锣密鼓地为一场盛大的收获做准备。这种内在的、充满张力的“节奏”,恰恰是六月最迷人的地方。
有时候想想,我们自己的生活,不也常常处于这种“六月状态”吗?毕业了,告别了一段清晰的旅程,下一站的地图还没完全展开;换工作了,旧的经验打包封存,新的挑战正在打开包装。心里头,一半是卸下负担的轻快,另一半是对未知的、轻微的悬空感。这种时候,往前看有点雾蒙蒙,往后看又已然关上了门。我们就站在这个交界线上,有点像六月的天气,暖热里裹着一丝未褪尽的凉,需要一点耐心,等阳光再往前走几步,等自己的心意再澄澈一些。
窗台上的茉莉开了,香气在傍晚时分尤其浓郁,一阵一阵的,不霸道,但很执着。这香气也像是综合过的,不像桂花那样甜腻,也不像樟树那样带有侵略性,它就是清清白白的香,带着夜晚的凉意,能钻进你的思绪里。我坐在藤椅上,什么也不想,就听着远远近近的、市井的声音,孩子的笑闹,锅铲的碰撞,自行车的铃铛。这些声音和茉莉的香混在一起,构成了一个无比实在的、活生生的黄昏。
六月的雨,是另一番脾气。它不像春雨那般缠绵矜持,也不像秋雨那样萧瑟清冷。它来得常常很急,乌云一聚,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下来,干脆利落。但往往也去得快,半小时后,云收雨歇,太阳重新出来,世界被洗过一遍,所有的颜色都加倍鲜亮,空气中弥漫着被热气蒸腾起来的、蓬勃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。这种畅快淋漓,像极了人在某个阶段,需要一场痛快的宣泄,哭一场或者醉一场,然后擦干脸,继续往前走,反而觉得通体舒泰。
在这个月份里,似乎适合做一些“整理”和“酝酿”。把春天那些零碎的想法收一收,把冒了头的计划再在心里盘算盘算。不急,盛夏的舞台还没完全搭好,我们还有时间在侧幕条边,稳稳神,理理戏服。六月容许这种短暂的停顿和回望。它像一个宽厚的朋友,拍拍你的肩,说:慢慢来,日子还长。
夜色终于完全落下,星星一颗颗跳出来。晚风拂过手臂,凉意更明显了些。远处还有未眠人的灯火,和近处的虫鸣应和着。这个六月,就在这光与影、热与凉、生长与沉淀的“综合”中,一天天走向深处。它不给你明确的答案,却给了你丰富的感受和宽阔的可能性。就这么走着,看着,感受着,也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