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入密林幽径
探入密林幽径
那天下午,也不知怎么的,心里头闷得慌,像被一层薄纱裹着,透不过气。索性丢开手边杂事,换了双旧球鞋,就往城郊那一片老林子走去。说是林子,其实也就是城市扩张后剩下的一片野山,算不上什么名山大川,但好在人迹罕至,还留着几分野趣。入口处,一条被踩得半秃的土路往里延伸,没几步,就分出一条窄窄的、几乎被荒草掩住的小径,斜斜地插向更深的地方。
我站在岔路口,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儿。大路平坦,一眼能看到头;小径幽深,不知通往何处。心里那个被按捺了许久的好奇劲儿,忽然就冒了头。得,今天就它了。我拨开几乎及膝的茅草,侧身钻了进去。
这一进去,世界仿佛瞬间被调低了音量。外头公路隐约的车流声,像被一层厚厚的棉被吸走了,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,脚踩在落叶上清脆的碎裂声,还有自己变得格外清晰的呼吸声。光线也暗了下来,高高低低的树冠交织成一张密实的网,只漏下些碎金子似的光斑,在覆着青苔的地上轻轻晃动。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、混合着腐殖土和植物清气的味道,凉丝丝的,直往肺里钻,一下子就把胸口的闷气涤荡了不少。
路是真的不好走,时有时无,全凭感觉。有时得弯腰从横倒的枯木下钻过,有时得扒开纠缠的藤蔓。可奇怪的是,我一点也不觉得烦累。反而,一种久违的、纯粹的专注,慢慢回到了身上。眼睛得仔细分辨哪里是落脚点,耳朵得留心周围的细微响动,整个人的感官都被打开了,变得异常灵敏。我注意到一株老树根部长着奇特的菌类,像小耳朵;看到一束光正好照亮石缝里一丛极小的、不知名的紫花;头顶传来啄木鸟“笃笃笃”的、节奏分明的敲击,像个沉稳的木匠。
这种沉浸其中的体验,让我暂时忘掉了所有时钟上的刻度。没有非得要完成的任务,没有下一分钟的日程,时间在这里仿佛变成了林间溪水,是流淌的,而不是被切割的。我只是走着,看着,听着。思绪也变得飘忽,像林间的雾气,一会儿想起童年在外婆家后山探险的片段,一会儿又什么都不想,只是单纯地感受着脚下土地的柔软和周围生命的静谧呼吸。
越往里,人工的痕迹就越少。没有垃圾桶,没有指示牌,更没有那些被精心修剪过的景观。一切都保持着它们原本的、有些杂乱却生机勃勃的样子。这种未被过度干预的自然状态,反而给人一种奇特的安定感。它不为你而来,也不因你而改变,只是存在着,以一种沉默而庞大的方式。身处其中,人那些小小的烦恼和焦虑,似乎也被这无言的广阔给稀释了。
不知走了多久,小径前方隐约透出亮光,还传来了潺潺的水声。快到头了。我竟生出些不舍来。拨开最后一丛灌木,眼前豁然开朗,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石间欢快地流过,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水面上,碎银一般。我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,把脚浸在凉沁沁的溪水里。
回头望去,那条把我引至此处的幽径,又静静地掩回了浓绿之中,仿佛一个刚刚合上的秘密。这一趟短暂的探入,没遇到什么惊心动魄的奇景,但它给我的,远比我想象的多。那是感官的苏醒,是心神的沉淀,是在芜杂生活中一次珍贵的“离线”。它提醒我,或许我们都需要偶尔离开那条人人行走的、平坦的大路,勇敢地探入属于自己的那条“密林幽径”,去遇见那个更真实、更专注、也更平静的自己。溪水漫过脚踝,清凉的感觉持续传来,我坐在石头上,很久都没有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