痴心电汉
痴心电汉
老张蹲在楼道口,手里攥着把螺丝刀,对着那台老式收音机发愣。邻居打他身边过,都忍不住笑:“又捣鼓你这宝贝呢?现在谁还听这个,手机一点,啥节目没有?”老张也不恼,嘿嘿一笑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:“你们不懂,这里头……有魂儿。”
这话听着玄乎,可老张是认真的。他这辈子,就跟“电”较上劲了。年轻时在国营厂当电工,那会儿的机器,线路像人的筋骨,哪根管哪儿,摸得门儿清。后来下岗了,这手艺没丢,反而成了痴。家里堆满了旧电器,从绿壳子的电风扇到笨重的显像管电视,全是别人当垃圾扔,他当宝贝捡回来的。老婆为这个没少跟他吵,说他收了一屋子“废铜烂铁”。老张闷着头,半晌憋出一句:“它们没坏,就是睡着了。我得叫醒它们。”
他最痴迷的,就是修复的过程。不是说通上电能响就完了。他讲究的是“原汁原味”。为找一个老收音机上特定的电容,他能跑遍全市的旧货市场,蹲在地上扒拉半天。找着了,那高兴劲儿,比中了彩票还甚。他说,每样老电器都有它自个儿的“脾气”。你得懂它,顺着它的“性子”来,它才肯为你“唱歌”。这份近乎执拗的匠心,在旁人看来,确实有点傻气。现在东西坏了就换,谁还费那功夫?可老张觉得,那不是一回事。快速替换,得到的是一个结果;而缓慢修复,你触摸到的是一段时光。
那天,他遇着个难题。一台五十年代的电子管收音机,声音嘶哑,像得了重伤风。他查遍了线路,该换的都换了,就是不见好。愁得他饭都吃不下,对着那几根发着暗橙色微光的电子管,一坐就是半宿。老婆起夜看见,叹口气,给他披了件衣裳。就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,他忽然想起老师傅说过的一句话:“老机器啊,有时候不是身子骨坏了,是魂儿跑了。你得给它点‘炁’。”这“炁”是什么?老张琢磨着,是不是……得让它热起来,活起来?他不再急着测量,而是通上电,就那么静静地守着。看电子管慢慢由暗转亮,散发出一种温暖的、类似旧木头的光泽。然后,他极其轻微地,调整了一下那个几乎被遗忘的中周变压器。突然,一阵虽然带着沙沙底噪、却无比清晰的戏曲唱腔流淌了出来——是梅兰芳的《贵妃醉酒》。那一瞬间,老张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。这不是修好了一件电器,这简直是唤醒了一个沉睡的梦。
后来,不知怎么的,小区里有几个年轻人知道了老张这手本事。开始有人拿着爷爷留下的老怀表,父亲用过的旧相机来找他。他们不催,就看着老张戴着他的老花镜,在台灯下小心翼翼地摆弄。那一刻,时间好像慢了,也浓了。有个小伙子取回修好的唱片机时,小声说:“张师傅,我爷爷要是知道这个还能响,肯定特高兴。”老张没多话,只是点了点头,心里头那点被人认可的暖意,比什么都实在。他发现,他修复的好像不再是单纯的物件,而是连着这些物件的记忆与念想。这份看似过时的手艺,在某个角落里,依然被需要着,珍贵着。
如今的老张,还是那个“痴心电汉”。他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智能和云端,就在那些交织的铜线、斑驳的元件和幽幽的电子光芒里。但他觉得富足。当一台沉寂几十年的机器,重新发出第一个音符、亮起第一盏灯时,那种跨越时间的对话,那种亲手接续上某段断裂时光的触感,让他觉得,自己这点痴心,值了。楼下的广场舞音乐震天响,他屋里传出的,是咿咿呀呀的旧调调。两个世界,互不打扰,却都活得有滋有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