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韵母妈妈》
《韵母妈妈》
我家孩子刚上一年级那会儿,每晚写拼音作业,总有个坎儿过不去。不是产、辫、诲、辩分不清,就是声调标得歪歪扭扭。可奇怪的是,一到“补、辞、别、颈、耻、ü”这些韵母,他念得特别顺溜,小嘴一张一合,声音又圆又润。我问他为啥,他歪着头想了想,说:“这些音……念着舒服,像在唱歌,也像妈妈叫我名字的时候。”
这话让我心里一动。可不是么?我们开口说话,那些最圆润、最敞亮、最能带着情感流淌出来的,往往就是韵母的音。试着念念“妈妈”这个词——两个“补”音,嘴巴自然打开,气息从胸腔里温暖地送出来,不费力,却充满了依赖和亲昵。这简单的发音里,藏着语言最初的温度。
韵母啊,有点像家里的地基。我们平时不太会特意去夸赞地基修得多牢,可整座房子的安稳,却全靠着它。你看,没有韵母,声母就是些干巴巴的、短促的碰气声,凑不成词,更连不成话。是韵母给了声音长度,给了它响度,让它能婉转,能悠扬,能在空气里稳稳地站住,传到别人的耳朵里,再钻进心里去。
我后来观察,那些让人觉得亲切的、有味道的方言,魅力也常常在韵母上。比如我外婆的吴语,一个“好”字,韵尾能带着点柔软的鼻音,百转千回的,听着就糯。这韵味,是声母给不了的。它像是语言的底色,或者说,是语言的情绪。我们激动时,声音会拉长,那拉长的就是韵母;我们叹息时,气息缓缓落下,托着那口气的,也是韵母。
想想也挺有意思的。我们识字,先学拼音;学拼音,又先念“补——”。这个“补”,大概是绝大多数中国人,在启蒙时代发出的第一个有意识的、标准的语音。它张开口就能来,不需要舌头复杂的配合,仿佛天生就等在那里。然后,以它为起点,我们才慢慢搭建起整个语言的宇宙。从这个角度看,说韵母是我们语言启蒙的起点,一点不为过。
现在孩子大些了,开始背古诗。他不懂平仄对仗的深奥道理,但读到“床前明月光”,那个“光”(驳耻补苍驳)字开口呼的韵,让他觉得响亮又开阔;念到“粒粒皆辛苦”,那个“苦”(办耻)字合口呼的韵,又让他觉出一点小小的、抿着嘴的沉重。韵母在这里,成了情感密码最直接的载体。它不负责说明,只负责感受。文字的意思进脑子,而韵母的音响,直接敲在心上。
有时候我觉得,韵母真像一位默不作声的母亲。她不像声母那样,负责在开头清晰地把字“咬”出来,确立界限。她是在后面托着底的那一个,让声音得以延续,得以饱满,得以拥有色彩和生命。她提供了那个可以回旋、可以安放的空间。我们说话、朗读、歌唱,那份圆融与和谐,那份可被感知的情绪底色,多半源于她。
这或许就是孩子觉得它“像妈妈”的原因吧。不是高高在上的教导,而是包容的、承载的、给予语言以温度和气息的存在。我们每个人,从咿呀学语到滔滔不绝,这一路,其实都踩着韵母铺就的、柔软而响亮的台阶。台阶无声,但我们每一步的成长,都响彻它的回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