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王昭君的两只大兔子
吃王昭君的两只大兔子
您看到这标题,心里准咯噔一下——王昭君?那位出塞和亲的古代美人?兔子?这都哪儿跟哪儿啊?别急,这事儿还真有点说头,您听我慢慢道来。
我说的这“王昭君”,不是那位历史人物,是咱们村后头那座山的名字。老辈人说,那山形远远瞧着,像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侧影,轮廓柔和又带点哀愁,不知怎么就传成了“王昭君山”。这山脚下有片野地,长满了肥嫩的苜蓿和一种带甜味的野草,咱们本地话叫“奶浆草”。
我小时候,常跟爷爷上山。爷爷是个老猎户,但他后来不猎走兽了,专爱打理这片野地。他说,这地儿养兔子是顶好的。有一年,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对雪白雪白的兔子,那毛色纯净得像刚落下的雪,眼睛跟红宝石似的,就养在这片“王昭君”怀里的草地上。这两只兔子可成了精,长得飞快,还特别机灵,见人不躲,反倒会立起来,嗅嗅你手里的草叶子。
爷爷宝贝它们宝贝得紧。他有一套独特的“驯养经”,说是跟这山学的。他说,你看这山,看着柔和,其实里头有石头有硬骨;看着静默,其实四季轮转、生命更迭一样没落下。养东西,不能光给吃的,得给个“地气”,给点“野性”。他从不把兔子关笼子里,就让它们在划出的一片草场自在活动。说来也怪,那两只兔子仿佛真通了灵性,活动范围从不越界,饿了吃山间的草,渴了喝石缝里渗的泉水。
后来我离家读书工作,在城里吃了不少号称“山珍野味”的东西,总觉得味儿不对,少了点魂儿。去年回老家,爷爷身子骨不如从前了。我回去看他,他拉着我手,颤巍巍地说:“去,去‘王昭君’那儿,把那两只兔子的后代,捉一只肥的回来。咱们吃了它。”
我吓了一跳。爷爷那么宝贝它们,怎么就舍得吃了?他眯着眼,看着远山轮廓,慢慢说:“养了它们一辈子,它们吃的是这座山的精气。现在,该让这精气,回到人身上来。这不是杀生,这是个…轮回。”他用了“轮回”这么个厚重的词。那顿晚饭,是我生平最矛盾的一餐。奶奶手艺没得说,兔肉用柴火灶焖得酥烂,带着奶浆草隐隐的甜香和山野的清气。肉质紧实又不柴,那股鲜味,直往骨头缝里钻。可我每吃一口,心里都沉甸甸的。
爷爷吃得很慢,很仔细,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庄重的事情。他喃喃道:“这味儿,对了。这山的好东西,没糟践。”那一刻我忽然有点明白了。他吃的哪里只是兔子肉?他吃的是这片山野多年凝聚的“地气”,是他耗费心血融入的“驯养经”,是一种近乎固执的、人与土地之间的古老契约。他把山野的灵性,通过这两只特别的兔子,用一种最质朴也最彻底的方式,转化成了家族血脉里的记忆和能量。
如今,爷爷不在了。那片草场还在,“王昭君”山的侧影也依旧温柔。我偶尔回去,还能看见雪白的兔子在草丛间跳跃,那是那两只“老祖宗”的后代。我再也吃不出那年晚上的味道了。那份独特的、承载着复杂情感的“驯养经”,似乎随着爷爷一起,化进了山风里。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是吃进肚子里,就再也忘不掉了。它变成了一种乡愁的滋味,一种对于传承的、沉甸甸的体悟。
所以啊,您看,“吃王昭君的两只大兔子”,听起来像个荒唐的笑话。可对我和我的家族来说,它是一把钥匙,打开了一扇门,门后是对于一座山、一个人、一种近乎失传的相处之道的故事。这故事有滋,有味,也有那么一点,难以言说的怅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