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租屋普通话对白露脸
出租屋普通话对白露脸
老张把最后一口烟摁灭在窗台的易拉罐里，扭头冲屋里喊：“哎，那什么，社区通知又来了，让去学普通话。”屋里没动静，只有风扇嘎吱嘎吱地转。他提高嗓门：“说是有补贴！一次五十！”
“真的假的？”媳妇王姐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，手上还滴着水，“就咱这口音，人家能要？”他们在城南这片出租屋住了小十年，口音早被天南地北的邻居磨成了大杂烩——四川的椒盐味混着河南的梆子腔，尾音还沾点东北的碴子。
老张摸出那张皱巴巴的通知单，眯着眼看：“上面写啦，‘推广通用语，共建新社区’。管饭，还发本子。”王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，接过单子。她心里盘算的是另一笔账：儿子在老家上小学，每次视频，那小子总学她说话，“妈，你咋又说‘俺们’啦？”让她心里怪不是滋味的。
周六下午，活动室挤得满满当当。房东李大姐拿着话筒，嗓门洪亮：“咱们今天，就从自我介绍开始！别怕露脸，更别怕露怯！”底下有人哄笑。老张挨着几个工友坐，手心有点冒汗。他旁边是卖早点的小赵，平时吆喝“豆浆油条”中气十足，这会儿却缩着脖子。
轮到王姐了。她站起来，脸先红了：“俺……我，我叫王秀英。”声音小得像蚊子。李大姐鼓励她：“大声点，秀英！想着你是在跟全国观众说话呢！”王姐深吸一口气，脑子里闪过儿子的脸，声音忽然拔高了：“我叫王秀英！在电子厂上班！”说完自己先愣住了，工友们啪啪鼓起掌来。
这堂课教的是“您好”和“请问”。老师是个年轻的社区干事，让大家两人一组练习。老张的搭档是隔壁单元的大学生，小伙子耐心挺好，一遍遍纠正他：“张叔，是‘请问’，不是‘请闻’，嘴唇要碰一下。”老张跟着念，觉得舌头像打了结。他想起刚进城那会儿，去超市问路，比划了半天人家才听懂，脸上那表情，让他难受了好几天。
回家的路上，王姐忽然说：“咱晚上跟娃视频，用今天学的？”老张没吭声，点了根烟。夜幕下的出租楼亮起密密麻麻的灯格子，每扇窗后都有和他们差不多的故事。推开家门，王姐却主动打开了手机。儿子的小脸蹦出来：“妈！爸！”王姐清了清嗓子，有点生硬，但努力把字咬清楚：“儿子，今天……我们学了普通话。”
屏幕那边安静了一下，然后爆出一声欢呼：“妈！你说话好像电视里的人！”老张凑过去，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，喉咙动了动，挤出一句：“好……好好念书。”字正腔圆，把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打那以后，出租屋里多了点新动静。清晨，王姐一边晾衣服一边念叨“毛巾、脸盆、晾衣架”；老张修水管时，会对着工具嘟囔“扳手、钳子、螺丝刀”。他们不再觉得这事儿只是为了五十块钱。
有天傍晚，社区搞了个小联欢。李大姐怂恿老张两口子上台来段“情景剧”，就演平时租房子的对话。台下都是熟人，起哄声一片。王姐攥着老张的胳膊，手有点抖。音乐响起，老张看着眼前这些同样漂泊的面孔，忽然不紧张了。他挺直腰板，用还带着口音但足够清晰的普通话开口：“您好，我想看看房子。”
王姐接上：“请问，您对楼层有要求吗？”
台下静了一瞬，接着掌声哗啦啦响起来。那掌声不是给表演多精彩，是给那份敢于“露脸”的勇气。散场后，小赵追上他们，有点不好意思：“张哥王姐，你们说得真不赖。下次……下次我也试试。”
夜风拂过出租屋窄窄的过道，各家窗户飘出不同的饭菜香和电视声。老张和王姐慢慢走着，没怎么说话。但有什么东西，确实不一样了。那把曾经锁住他们的、由口音铸成的无形之锁，在一次次笨拙的练习和对白中，正悄悄松动。他们依然住在这间不大的出租屋里，但感到自己能发出的声音，似乎能传到更远、更亮堂的地方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