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摇晃的动车上樱花
在摇晃的动车上樱花
车窗外，风景正以某种坚决的速度向后奔去。田垄、电线杆、灰扑扑的矮房，都成了模糊的色块。我靠在椅背上，能感觉到车厢那细微却持续的摇晃，像极了小时候外婆推着的摇篮。就在这规律的、催人欲眠的晃动里，一片粉白色的云，毫无预兆地，撞进了我的视野。
是樱花。好大一片，沿着不知名的河岸，开得正疯。它们不像公园里那些被精心照料的，矜持地、疏落地开着。这里的樱花，是泼洒出去的，一团团、一簇簇，挤挤挨挨，热闹得仿佛能听见它们的喧哗。动车太快了，那片粉白的云，只在我眼前停留了大概叁四秒吧，也许更短。我刚想“呀”一声，它就已经被甩在了身后，成了后视镜里一个迅速缩小的、温柔的斑点。
心里忽然就空了一下。不是难过，是一种很奇妙的怅然。我们总说“去赏樱”，好像樱花是某个需要郑重奔赴的目的地。我们计划行程，查好攻略，挤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，仰头看那些被无数镜头对准的花枝。那当然也是一种美，但总觉得，和花之间，隔了点什么。隔了人潮，隔了相机屏幕，隔了那份“我正在赏名景”的自觉。
而刚才那一眼，算什么呢？它太意外，太仓促，太不讲道理了。它没有给我任何准备的时间，不让我调整呼吸，不让我举起手机。它只是在我偶然抬眼、思绪放空的瞬间，把自己“砰”地一下绽放在我面前，然后又立刻收回。这算是一种偶遇的浪漫吗？我想是的。这浪漫里没有计划，只有命运般巧合的馈赠。最美的瞬间，常常不是苦苦守候来的，而是这么不期然地，撞了你一下。
动车的摇晃还在继续。我忽然觉得，这摇晃不再是干扰，反而成了那惊鸿一瞥的一部分。正因为车厢在动，世界在动，那静止的、怒放的花海，才具有了某种震撼的、近乎静止的永恒感。一动一静之间，那一刻被无限拉长了。我甚至觉得，如果车子是停着的，我或许不会那么震撼。恰恰是这无法停留的速度，这注定错过的设定，让那叁四秒的凝视，充满了浓度。
这让我想起一些别的事。我们的人生，不也常在这般高速的“行进”中吗？忙着赶路，忙着下一个目标，窗外的四季更迭、细小的美好，往往被我们忽略成模糊的背景。我们总想着，等到了站，安定下来，再去好好欣赏。可是，生命这趟列车，有些风景站台是不停靠的。就像那片樱花，它只属于这段铁轨，这个时速，这个晴朗的下午，和我这个恰好望向窗外的乘客。错过了，这一生就不会再重逢。
我开始珍惜起这摇晃来了。它提醒我，此刻我正在“经过”。经过山川，经过田野，经过一片我不知名、却为我奋力盛开的樱花林。这份旅途的馈赠，比任何目的地门票包含的景致，都要来得珍贵。因为它只为我发生，无法复制，也无法分享。它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。
车速似乎慢下来一些，广播提醒前方即将到站。我收回目光，车厢里的人们开始窸窸窣窣地收拾行李。那片樱花早已不见踪影，但心里那片粉白色的、柔软的震撼，却实实在在地留了下来。我或许记不住那片河岸的具体模样，但我会永远记得，在某个摇晃的午后，我曾被一片突如其来的春天，温柔地击中过。
列车缓缓停稳。我拎起行李，随着人流走向车门。站台上的风，带着与车内不同的、广阔的气息。我知道，我携带的春天，比我来时要多了一点点。那是不在计划之中的，由一片樱花，赠予我的、对于瞬间即永恒的领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