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己的坤坤照片
自己的坤坤照片
手机相册滑到底，突然就翻到了这张。照片里的坤坤，也就七八岁吧，穿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小背心，站在老家院子的石榴树下，笑得见牙不见眼。阳光从树叶缝里漏下来，在他脸上跳着，手里还攥着半个没啃完的青皮石榴。我盯着屏幕，愣了好一会儿，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停了停，心里头忽然就软了一块。
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？我使劲儿想。大概是某个暑假的午后，堂哥拿着刚买的数码相机，逮着谁拍谁。那时候的坤坤，还是个整天跟在我屁股后头跑的小不点，上山掏鸟，下河摸鱼，身上总有股晒过太阳的野草味儿。现在呢？我上一次见他，还是过年的时候。他个子窜得老高，声音变了，戴着副眼镜，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刷手机，我们俩好像……没什么话讲了。
时间这东西，真是溜得悄无声息。一张老照片，就像个不起眼的开关，“啪”一下，就把记忆的闸门给撞开了。我仿佛能闻到那天空气里燥热的尘土气，能听到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声，还有坤坤因为追不到蜻蜓而气鼓鼓的嘟囔。这些细节，要不是看到照片，恐怕早就被日子里的灰尘给埋严实了。照片里的他，那么鲜活，带着那个年纪独有的、没被修剪过的快乐。
我常想，拍照到底是为了什么？是为了“记录”某个瞬间吗？好像不全是。更多的时候，它像是一种打捞。打捞我们注定要流逝的时光，打捞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情绪。就像这张坤坤的照片，它定格的不只是他的模样，更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、黏糊糊的夏天，是那种兄弟姐妹挤在一个院子里长大、彼此生命紧紧缠绕的“亲密感”。这种亲密感，如今被距离、被不同的生活轨迹，稀释了不少。
我把照片放大，仔细看他糊了一脸的石榴汁，看背景里模糊的、我奶奶养的那群叽叽喳喳的鸡。这些边角料，现在看，反倒比主角更戳人。它们构成了那个瞬间完整的生态，是照片真正动人的“证据”。
犹豫了一下，我把照片发给了坤坤。没多说什么，就光秃秃一张图。过了几分钟，他回了。一个夸张的“笑哭”表情，跟着一句：“这黑历史你哪儿翻出来的？我那时候门牙还漏风呢！” 隔了一会儿，又补了一条：“后面那石榴树，前年砍了，说是挡了光。” 我看着这两行字，忽然就笑了。那堵若有若无的墙，好像被这张旧照片轻轻推开了一道缝。
我们接着聊了起来，说起怎么爬树摘石榴总被刺扎，说起相机的主人堂哥现在孩子都两个了。话头一起，竟然也收不住。一张老照片，成了我们中间一座小小的、温暖的桥。它什么都没说，又好像什么都说了。它提醒着我们，是从同一个根上长出来的枝桠。
现在，我隔一阵子就会去翻翻那些老照片。不光是看人，更是看照片里的光影，看背景里那些早已消失的物件，甚至看当时不小心拍歪了的构图。每一处不完美，都真实得要命。它们比任何精心修饰的图片都有力量，因为它们诚恳，不撒谎。它们告诉我，你看，你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，这些人，是这样陪了你一程的。
坤坤那张照片，我一直没删。就让它安安静静地待在手机某个角落吧。下次再翻到，不知道又会打捞出点什么。或许，这就是保存“记忆”最朴素的意义——它不一定让你回到过去，但它让你知道，你从何处而来，你的来路上，曾有那么明亮的笑容，和那么饱满的夏天。这大概就够了，你说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