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的最深的一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1:42:03 来源:原创内容

被时间藏得最深的一个吻

那是个旧樟木箱子,一直搁在奶奶床底下。箱盖上积着灰,铜锁扣早就锈住了。小时候我问奶奶里头装着什么,她总是眯起眼睛,用那双枯树枝一样的手拍拍箱子:“都是些没用的老古董。”然后继续低头纳她的鞋底。针线穿过布面的声音,细密又绵长,像在缝补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。

直到去年春天,奶奶走了。整理遗物时,父亲费力地撬开了那个箱子。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最上面是几件褪色的蓝布衫,底下压着泛黄的账本、毛主席像章。我随手翻着,心里空落落的。就在准备合上箱子时,指尖触到箱底一个硬硬的角落——是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。

油纸脆得快要碎了。我屏住呼吸,一层层揭开。里面躺着一本绛紫色的硬皮笔记本,封面一个字也没有。翻开第一页,是娟秀的钢笔字:“赠阿芸。1947年秋,于金陵。”阿芸是奶奶的闺名。我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。

笔记本里夹着一张黑白照片。照片上的姑娘齐耳短发,穿着素色旗袍,坐在梧桐树下看书。那眉眼,分明是二十岁不到的奶奶。她身旁站着个穿学生装的青年,没看镜头,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翻开的书页上。照片背面,用同样的钢笔字写着:“叶栖桐摄。愿时光就此停驻。”

我愣住了。叶栖桐?这个名字从未在家族的话语里出现过。奶奶的故事里,只有二十五岁经人介绍嫁给爷爷,然后生儿育女、操持家务的寻常人生。这个青年是谁?

继续翻看笔记本,里面是断续的日记,还有抄录的诗。字里行间,藏着另一个奶奶——那个会为一片落叶写叁行诗,会在雨夜读《红楼梦》到天明的少女。在一页空白处,贴着朵压干的梧桐花,下面写着一行小字:“栖桐说,这花像落在肩上的蝴蝶。今天在图书馆后头,他忽然…吻了我。太快了,快得像没发生过。我的脸烧了一下午。”

读到这一句,我仿佛被烫了一下。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,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。我好像看见两个年轻的影子,在战火还未彻底燃尽的年代里,偷来片刻安宁。那个吻,轻得像梧桐花的绒毛,却被郑重地藏进纸页,一藏就是七十多年。

后面的日记突然中断了。再往后翻,是十几页的空白。直到笔记本最后,才又出现一行字,墨迹很淡,笔迹也苍老了许多:“听说他去了海峡那边。也好,平安就好。这辈子,就这样了。”没有日期。

我坐在一地旧物中间,很久没动。奶奶晚年常坐在藤椅上发呆,望着院子里的老槐树。我们以为她只是年纪大了,爱清净。现在想想,她那空茫的眼神,是不是穿过了大半个世纪,落回了某个秋天的午后,落回了那个仓促而永恒的瞬间?

那个吻,大概是她青春里最浓烈的一笔,却也是被岁月掩埋得最深的一个秘密。它没有变成故事,没有成为谈资,甚至没有在往后琐碎的生活里泛起一丝涟漪。它只是静静地躺在箱底,陪着柴米油盐,陪着生儿育女,陪着一个人走完漫长而寂静的一生。

我把照片和笔记本重新包好,放回了箱底。有些东西,不该被打扰。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“深刻”,是时光洪流里,她偷偷筑起的一座小小的、坚固的岛屿。我们后来人偶然登陆,窥见一角,已是震动。那就让那座岛,继续沉在记忆的海底吧。

只是从此以后,我懂得了奶奶那些漫长的沉默。有些深刻,说不出口,也不必说出口。它会在一个老人抚摸旧衣的指尖上,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恍惚里,在无数个看似平常的日落时分,安静地浮现那么一下。然后,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,又沉回心底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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