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粗又硬又大黑黑的
又粗又硬又大黑黑的
那天老王蹲在胡同口,盯着手里那截东西,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隔壁李婶路过,瞥了一眼,赶紧别过头去,嘴里嘀咕着:“这老不正经的,光天化日的……”老王头也不抬,嘬了口烟,把手里那玩意儿往地上一杵,咚一声闷响。
其实啊,李婶想岔了。老王手里攥着的,是根老房梁。他家那祖传的老院子要翻修,工人从房顶上拆下来的。这木头,是真黑,烟熏火燎几十年,黑得像炭;也是真粗,两手合握还露个边儿;更是真硬,钉子砸上去能蹦出火星子。老王在琢磨,这么个家伙,该怎么处置呢?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村里的大槐树。那树干,也是又粗又硬,几个孩子手拉手都抱不过来。树皮黑褐黑褐的,裂开深深的口子,摸着硌手。夏天我们在底下玩,觉得它像个沉默的巨人,把毒日头都挡在了外头。那时候不懂,现在想想,那是一种扎扎实实的、能扛住风雨的“硬气”。
话说回来,老王这房梁,不就是屋子的“脊梁骨”么?它得够粗,才能撑起一片瓦;得够硬,才能抗住几十年风雨;它被岁月熏得黑黑的,那是日子留下的印记,每一道纹理里,说不定都藏着这家人的欢声笑语,或者深夜的叹息。这东西,看着笨重不起眼,可没它,房子就立不起来,家就不像个家。
老王最终还是没舍得扔。他请了位老木匠,商量着能不能化腐朽为神奇。老木匠围着那房梁转了叁圈,用手掌细细摩挲着那黑亮的表面,眼睛眯了起来。“这是好料子啊,”他慢悠悠地说,“看着丑,里头有筋骨。你看这硬度,这密度,现在哪找去?”老木匠说,他想把它改成一张实木的条案,就放在堂屋。刨去外面那层黑壳,里头可能会露出漂亮的木纹。
这主意妙。很多东西不都这样吗?外表粗粝,内里坚实。我们如今总喜欢光鲜的、精致的、一上手就温润如玉的。可有时候,生活的底气,恰恰就藏在这些又粗又硬、其貌不扬的东西里头。它不讨好,不圆滑,就那么耿直地、硬邦邦地存在着,反而让人觉得踏实。
后来我再去老王家的院子,那条案已经做好了。就摆在正屋窗下,果然,表面被刨去一层,露出了深栗色的木纹,像水流,又像山峦的脉络。但它的骨架,还是那么厚实,那么稳当。老王在上面养了盆兰花,细长的叶子垂下来,衬着底下那敦实的案身,一柔一刚,倒是别有味道。
我坐在条案边喝茶,手忍不住去摸它的边角。还是那种硬硬的、实实在在的触感。我在想,我们身边,像这样的“老房梁”还有多少呢?可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笨重规矩,可能是你认准了就不肯回头的那股倔劲儿,也可能是生活本身甩给你的、那些一时半会儿啃不动的难题。它们黑黑的,不好看,杵在那儿,有时候还嫌它碍事。
可偏偏是这些东西,在给你“撑着呢”。规矩让你知道边界在哪儿;那股倔劲儿,让你在挺不住的时候还能再挺一会儿;而那些难题,磨着磨着,说不定哪天就显出里头漂亮的纹理来,成了你人生里最结实的一块“压舱石”。
茶喝完了,我起身告辞。夕阳斜照进来,正好落在那条案上,给它黑沉的躯体镀了层金边。它静默地待在哪儿,又粗,又硬,又大,黑黑的,却让人觉得,这屋子,因为这它的存在,特别稳当,特别安心。老王送我到门口,回头也看了一眼,脸上笑眯眯的。他大概也在想,这老伙计,总算没白跟了他家一辈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