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生大鸟
男生大鸟
老家的院子里有棵老槐树,打我记事起,上头就住着一只大鸟。说是大鸟,其实是我们那儿小孩给起的诨名,学名叫啥没人知道。它通体灰黑,翅膀展开得有半扇门板那么大,喙又尖又长,眼神总是冷冷的。它不常叫,可偶尔一嗓子,能传出去老远,带着点沙哑,听着怪瘆人的。我们这帮皮猴子,背地里都管它叫“男生大鸟”。为啥呢?因为有一回,村里最横的二狗子拿弹弓打它,石子儿刚擦着它尾巴毛,它就猛地俯冲下来,翅膀带起的风“呼啦”一声,吓得二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,尿了裤子。打那以后,我们就觉着,这鸟有股子男娃才有的狠劲儿和硬气,像个沉默的守卫。
这鸟的习性也怪。它不像喜鹊那样叽叽喳喳凑热闹,也不像燕子似的亲近人家。它就爱待在那棵最高的老槐树枝桠上,一动不动,像个雕塑。有时候你看它半天,它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。可你要是以为它迟钝,那就错了。田里的老鼠、草丛里的蛇,但凡有点动静,它“唰”地一下就没了影,再回来时,爪子里准抓着猎物。我奶奶常说,这鸟啊,心里头明镜似的,看着不动,其实啥都清楚。它那身灰黑的羽毛,在夕阳底下会泛起一层紫铜色的光,看着特别扎实,像穿了件旧铠甲。
村里人对这大鸟的感情挺复杂。老一辈人觉得它有点“神”,不太敢招惹。年轻人呢,觉得它孤僻,不吉利。有一年夏天,连着下了好几天暴雨,老槐树有一根粗枝被雷劈了,冒着烟耷拉下来。我们都以为那鸟巢肯定毁了。结果雨停后一看,它愣是叼来更多树枝,把巢加固得牢牢的,就在那残枝边上,稳稳地立着。它自己呢,羽毛被淋得透湿,可还是那副样子,微微张开翅膀晾着,眼神望着远处被雨水洗过的山。那一刻我突然觉得,这鸟的倔强里头,有种说不出的东西。它不是不怕,可能就是觉得,该待在这儿,那就得待下去。
后来我离家读书、工作,老家回去得少了。每次回去,我总会抬头看看那老槐树。那大鸟多半还在,似乎永远都是那个样子,时间在它身上留不下什么痕迹。它看着村里盖起新房,看着土路变成水泥路,看着我们这些光屁股娃娃长成大人。它像个沉默的见证者。有次我跟父亲聊起它,父亲点了支烟,慢慢说:“这鸟啊,大概是把根扎在这儿了。树就是它的地盘,它的念想。你别看它独来独往,这方圆几里的害虫,可没少被它收拾。这东西,心里有谱。”
父亲的话让我想了很久。城市里待久了,见惯了精巧的笼中鸟,听惯了婉转的啼鸣,有时候会想起老家那只“男生大鸟”。它不讨好谁,也不依赖谁,就凭着那股子天生的韧劲和清醒,在那方属于自己的天地里,活得梆硬。它的世界很简单,一棵树,一片天,盯紧了脚下的土地,也守住了飞翔的尊严。这份生存的智慧,说穿了,就是一种最朴素的“自然法则”:认清自己的位置,然后尽全力站稳它。风雨来了就扛着,晴天了就晒晒太阳,该出击时绝不犹豫,该沉默时稳如磐石。
去年秋天回村,老槐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,枝干显得更加苍劲。我仰头找了半天,那个熟悉的灰黑色身影还在。它似乎也看到了我,脖子微微转动了一下,但很快又恢复了静止,融进了那片高远的蓝天里。我没有打扰它,就像它从未打扰过我的生活一样。只是心里头,好像多了点踏实的感觉。这世上总有些生命,在用它们自己的方式,告诉你对于坚持、对于守护、对于如何顶天立地活着的一些道理。哪怕,它只是一只不言不语的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