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停地索要
他不停地索要
老李蹲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，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，烫了一下手指才猛地回过神来。楼上那扇窗户里，又传来儿子小峰的声音，不高，但像根锥子，直直往他耳朵里钻：“爸，那个新出的平板，我们班好多人都有了。”
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叁次了。第一次是要一双限量版的球鞋，说是“不穿这个去打球都没面子”。第二次是要报名一个挺贵的夏令营，理由是“能开阔眼界”。老李两口子都是普通工薪族，每次都得咬咬牙，从牙缝里省。这回，又来了。
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，没急着上楼。心里头有点堵得慌。这孩子，小时候不是这样的。记得小峰上小学那会儿，给他买根新铅笔都能高兴好几天，小心翼翼地削，舍不得多用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？是初中住校以后？还是从他第一次拿着班级前十的成绩单，怯生生地开口要一部智能手机作为奖励开始？
那一次，老李答应了。他记得自己当时还挺高兴，觉得孩子知道用成绩来换取东西，是懂事了。可现在想想，那好像是一道闸门，一旦打开，水流就再也收不住了。要求越来越多，越来越频繁，间隔越来越短。从有条件的“奖励”，慢慢变成了理直气壮的“需要”。
推门进屋，妻子正在厨房忙活，油烟机嗡嗡响着，盖过了客厅电视的声音。小峰窝在沙发里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，头也没抬。餐桌上摆好了饭菜，很简单的两荤一素。老李坐下，拿起筷子，顿了顿，还是开了口。
“小峰，你刚才说的那个平板……”
“嗯，最新款的，学习能用。”小峰的眼睛依然没离开屏幕，语气很平常，仿佛在说一件明天要去超市买瓶酱油那样理所当然的事。
“你现在的学习机，不是才买两年吗？功能都挺好的。”老李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些。
“那都过时了，运行太慢。而且，”小峰终于抬起头，脸上有种混合着不耐烦和不解的神情，“我们真的需要这个。老师有些资料和软件，旧设备不支持。”
“需要”。这个词如今从小峰嘴里说出来，分量太重了。老李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，唯一向父亲“索要”过的东西，是一本新华字典。因为旧的被弟弟撕坏了，没法查字。父亲抽着旱烟，沉默了很久，第二天还是从镇上给他买了回来。那个“需要”，是真真切切的，像吃饭喝水一样实在。
而现在儿子口中的“需要”，边界似乎模糊了，和“想要”搅合在一起，被周围的环境、同伴的眼光、还有屏幕上那些光鲜亮丽的展示，泡得发胀，变成了一个不断膨胀的、填不满的窟窿。他不停地索要，好像那些东西不是物件，而是能让他安心、让他觉得“不落后”的某种凭证。
妻子端了汤出来，感觉到了饭桌上微妙的气氛，没说话，只是给儿子碗里夹了块排骨。老李扒拉着碗里的米饭，味同嚼蜡。他意识到，自己害怕的或许不是又一次掏钱，而是那种无力感。好像无论怎么努力，都赶不上儿子心中那架欲望的梯子往上攀升的速度。他更怕的是，在这种不间断的索求背后，某种更重要的东西——比如体谅，比如知足，比如对拥有的珍惜——正在悄悄地流失。
晚饭在有些沉闷的气氛里结束了。小峰回了自己房间，关上了门。老李帮着收拾碗筷，水流哗哗地冲着。妻子擦着手，轻声说：“要不……再想想办法？孩子嘛，现在都这样。”
老李没应声。他知道妻子心软，也疼孩子。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问：都这样，就对吗？我们拼命满足他每一次伸手，是在爱他，还是在不知不觉中，助长了一种永远无法满足的匮乏感？那种匮乏，或许并非物质上的，而是心里某个地方，空了。
夜渐渐深了。老李站在阳台上，看着远处楼宇星星点点的灯火。每一扇亮着的窗户背后，或许都有着自己的故事，自己的满足与烦恼。他想起明天还要早起上班，还要面对这个月的房贷，还有父母渐渐需要照看的身体。生活本身就是一场缓慢而坚实的付出，从来不是一场可以无限提款的游戏。
他决定，明天要和儿子好好谈一谈。不谈平板，不谈钱。或许，可以谈谈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，谈谈那本等了很久的新华字典到手时的心情，谈谈第一份工资交给爷爷时，老人眼里闪动的东西。他想告诉小峰，有些“得到”之所以珍贵，不是因为东西本身，而是因为它来之不易，因为它背后连着理解和等待。
风有点凉了。老李转身回屋，轻轻带上阳台的门。楼上的窗户还亮着光，他知道，有些话迟早要说，有些东西，比不停地满足索要，更重要。那或许才是他能给孩子的，最结实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