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片一片一补一一补动词
一片一片一拾一遗
老张蹲在田埂上，太阳把他的影子压得短短的。他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，眯着眼，看了又看。那是一小片碎瓷，边缘圆润了，沾着泥，釉色在午后的光里泛着点儿青。他不种地的时候，就爱在这附近转悠，低着头，像是在找什么丢了很久的物件儿。
这习惯，是打什么时候开始的呢？好像是退休后吧。忽然闲下来，日子像被拉长了的皮筋，空落落地晃着。有一回，他看见小孙子把一整盒拼图哗啦一下倒在地上，然后趴在那儿，一片一片地找，一片一片地对。那专注的小模样，让他心里一动。
后来，他就开始“拾遗”了。不是捡破烂，他分得清。他捡的，是那些被时光磨圆了棱角的东西。一片看不出花纹的瓦当，半截生锈的铜钱，一颗磨得光溜溜的石子。别人眼里毫无用处的零碎，在他这儿，却成了宝贝。他把它们带回家，洗刷干净，摆在靠窗的旧木桌上。
老伴儿起初笑话他：“你这老头子，捡这些破烂回来占地方！”他也不争辩，只是笑呵呵地，拿起一片碎陶，对着光。“你看，这弧度，以前准是个罐子的肚子。这土沁的颜色，多沉，得埋了多少年啊。”慢慢地，老伴儿也不说他了，有时还会给他指：“喏，那边水沟旁，好像有块不一样的石头。”
这片土地，几百上千年前，是什么光景呢？老张常常想着。他捡起的每一片，都像一个沉默的密码。握在手心，凉浸浸的，仿佛能触到一点过去的体温。他不懂什么考古，也说不出朝代，但他觉得，自己是在把时间，一点一点，重新拼凑起来。虽然永远拼不成完整的图案，但每找到一片，那模糊的图景，似乎就清晰了一点点。
这个过程，急不得。得像喝茶，得品。眼睛得慢下来，心也得跟着静下来。翻动的土坷垃里，风吹开的草根下，都可能藏着惊喜。这种寻找，本身就有一种魔力。它不给你任何承诺，但你总会对下一片土地，抱有隐约的期待。
有一天，他捡到一片近乎完整的瓷片，上面画着一枝简笔的梅花。他高兴得像个孩子，举着给老伴看。那天晚上，他做梦了，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片瓷，埋在温润的土里，听着地面上四季走过的脚步声，雨水渗下来的叮咚声，安静地等着。等着有一天，被一只温暖的手，轻轻拾起。
木桌上的碎片渐渐多了起来。它们来自不同的器物，不同的年代，彼此本不相干。但并排放在一起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。仿佛它们终于从漫长的散落和遗忘里，找到了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。老张看着它们，觉得自己的退休日子，也被这些零星的、具体的片段，填得实实在在的。
再后来，连小孙子也受了感染。周末来看他，不再只盯着电视，而是会凑到木桌前，好奇地问：“爷爷，这片是做什么用的？”老张就把他搂在怀里，慢慢地讲，讲他找到它的地方，讲他猜想的它的来历。一老一少，头碰着头，在一片一片的拾取与拼接里，消磨着一个个悠长的午后。
窗外的叶子绿了又黄。老张还是喜欢去田埂边、老屋后转转。他的腰更弯了，眼睛也更花了。可他知道，总有些东西，散落在风里、土里，等着被看见，被拾起。那不只是瓷片或瓦砾，那更像是被我们匆忙生活所遗落的，时间的本身。他弯下腰，动作有些迟缓，却格外认真。这个简单的动作里，藏着一份与流逝之物温柔的对抗，和一份对生活本真孜孜不倦的“拾遗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