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本色道补
一本色道补
老张最近迷上了旧书摊。他说，那堆泛黄的纸页里，藏着的不是故事，是“人味儿”。这话有点玄乎，我起初不太懂。直到上周末，他神神秘秘地递给我一本旧书，书脊磨损得厉害，封面只剩暗红底色，书名那处掉了漆，模模糊糊，勉强能认出个“色”字，后面跟着个残缺的“道”，至于那个“补”，更像是哪个顽童用铅笔随手划拉的。
“这啥？武功秘籍？”我打趣道。老张摇摇头，抿了口茶，眼睛望着窗外，像在琢磨怎么开口。“你翻翻，别用看书的眼神，用…用闻的，用摸的。”
我将信将疑地接过来。书页又脆又糙，翻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，像秋叶。油墨味早就淡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旧物气息，混着点儿樟脑的辛辣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像是搁久了的糕饼甜味。这大概就是老张说的“人味儿”？
内容挺杂，像本私人札记。有工工整整抄录的戏曲唱词，字迹清秀；隔几页，又变成狂放的草书，写的竟是养猪心得；中间还夹着几页钢笔画，线条笨拙，画的是院里的老槐树。这些毫不相干的碎片，被粗糙的装订线强行拢在一起。
翻到中间，我手停住了。这一页的空白处，写满了极小的、密密麻麻的铅笔字，像是计算账目，又像是随手记下的琐碎开销：“叁月十七，扯蓝布叁尺，给囡囡做新衫，余两角。”“铁蛋学费，当尽早筹措。”字迹深深浅浅，力透纸背，能想象出主人在煤油灯下，蹙着眉头一笔一划的情景。这不是文学，这是生活本身粗粝的纹路。
我忽然有点明白“色道”是什么意思了。它或许根本不是指某个具体的流派或学问。这“色”，是生活的颜色，是蓝布的靛青，煤油的昏黄，旧纸的暗褐。这“道”，是日子本身的行进轨迹，是那账目里透出的精打细算，是养猪画树背后，那份于庸常中打捞趣味的生存智慧。至于那个莫名的“补”，像是个未完成的注脚，一个开放的入口，邀请每个触碰它的人，用自己的经历去续写。
老张看我发呆，笑了。“瞧出点门道了？”他指着书角一片顽固的污渍，“我猜是酱油。这书当年，怕是在厨房的饭桌边，陪着主人一家度过不少时日。”书不再是承载信息的容器，它成了时间的琥珀，封存了一段陌生的、却又能隐隐共鸣的体温与呼吸。
我们总在追寻意义，寻找宏大的叙事和深刻的哲理。可有时候，意义就摊在旧书摊最不起眼的角落，藏在生活的褶皱里。它不负责给你答案，只呈现一种存在的原始状态。那种未经修饰的、甚至有点杂乱的真实，反而有种直抵人心的力量。
我把书还给老张。他小心地用手帕拂了拂封面，像对待一位老友。窗外的光线挪了位置，正好落在那片暗红封皮上，那残缺的书名竟泛起一层温润的光。一本无名的旧书，一段无考的人生，却在这个下午，完成了一次轻微的共振。这大概就是触摸真实带来的触动吧，它不声张，却能在心里留下点沉甸甸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