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娘18岁小说
新娘18岁小说
老话常说,十八岁的新娘,是朵刚沾了露水的花儿。这话搁在陈阿婆嘴里,就成了:“十八岁?懂什么呀!那日子里的米和盐,可比学堂里的书本子沉多了。”她摇着蒲扇,坐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眼睛望着远处蜿蜒出山的土路,像是能望见几十年前的自己。
林秀就是那个十八岁的新娘。大红轿子晃晃悠悠抬进李家门那天,她攥着衣角的手心里全是汗。盖头底下,视线所及只有自己脚上一双崭新的红绣鞋,鞋尖上颤巍巍停着两只她熬了好几夜才绣成的并蒂莲。外头的鞭炮声、唢呐声、人声喧哗,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传进来,闷闷的,听不真切。她心里头空落落的,又沉甸甸的,说不上是怕,还是别的什么。脑子里忽然闪过离家前娘塞给她的一小包冰糖,娘的手也是这么凉,话却烫人:“秀啊,过去了,就是大人了。”
大人?怎么做大人呢?没人细细教过。婚姻生活的头一个月,林秀几乎是在灶台和井边打转。水桶沉,她得咬着牙一步一挪;火候难掌,不是饭夹生就是菜糊了。婆婆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,丈夫李建国是个闷葫芦,下了工就蹲在门口抽烟,话比金子还贵。夜里,林秀对着窗棂外头模糊的月亮发呆,那月亮好像也比做姑娘时看着冷清了些。她想念娘家屋后那片可以肆意奔跑的野草地,想念没绣完的、花样更繁复的帕子。可这些念头,像见不得光似的,只敢在夜深人静时,在心里头悄悄滚一滚。
转机来得有点意外。村里要搞扫盲班,记工分。婆婆眼皮一抬:“去!多认几个字,不吃亏。”于是,每天傍晚,林秀就能名正言顺地夹着本子,走出那个烟气氤氲的灶间。扫盲班的老师是个下乡的知青,说话温和,粉笔字写得挺拔。灯光下,那些横竖撇捺第一次在林秀眼里活了过来,它们不再是纸上呆板的符号,而像是一条条能引着她去看更远地方的小路。她学得比谁都用力,指尖因为用力握着铅笔,都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。李建国某天忽然说:“你本子上那些字,写得……挺齐整。”这是他对她“工作”的第一句评价。林秀低着头“嗯”了一声,心里却像有只雀儿,轻轻扑腾了一下翅膀。
日子像村边的小河,平缓地流着。林秀识了字,渐渐能帮着记记队里的账,人也显得活泛了些。她和李建国的话还是不多,但有时他会默默把她挑水的扁担换到自己肩上,有时她会在他深夜回来时,锅里温着一碗稀饭。那种情感共鸣,不是在花前月下说出来的,而是落在这些具体而微的实处,像春雨,慢慢渗进泥土里。又过了两年,孩子出生了,是个大嗓门的男孩。抱着那团柔软的小生命,林秀忽然觉得,心里某个一直飘忽着的地方,咚地一声,落了地,生了根。
很多年后,林秀的孙女也到了十八岁的年纪,抱着手机,叽叽喳喳说着学校里的事,烦恼着选哪个专业,梦想着环游世界。她听着,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慈和的笑。孙女有时会翻出家里旧相册,指着那张已经褪色的黑白结婚照问:“奶奶,你十八岁就结婚啦?是什么感觉呀?”
林秀眯着眼,看了好一会儿照片上那个眉目青涩、紧绷着脸的小姑娘。她伸手,轻轻拂过相片表面,仿佛能触到那些遥远的、混合着灶火气、墨水味和婴儿奶香的岁月。她没有回答“是什么感觉”,只是慢慢地说:“那会儿啊,觉得日子长得望不到头,路也窄得很。走着走着,才发现,路都是人一步一脚印踩宽的。个人成长这事儿,有时候你自己都察觉不到,等回头一看,呀,原来已经走了这么远。”窗外的阳光正好,暖暖地照进来,落在她银白的发丝上,亮晶晶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