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志军与舒婷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3:57:03 来源:原创内容

苏志军与舒婷

老苏第一次听说舒婷这个名字,是在厂里的阅览室。那是一本卷了边的诗集,封面都快掉了,夹在《无线电》和《机械手册》中间。他那天是去查图纸的,手一滑,书堆里就掉出这么个薄薄的册子。他捡起来,随手一翻,正好是那首《致橡树》。

“我如果爱你——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,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……”苏志军当时就愣在那儿了。他是个钳工,每天打交道的是冰冷的钢铁、精确到丝的尺寸,还有永远洗不干净的机油味儿。车间里噪音大,说话都得靠喊,谁要是轻声细语念首诗,保准被大伙儿当成怪物。可这几行字,像是一把小锉刀,不轻不重地,在他心里某个生了锈的地方打磨了一下。

他把那本诗集借了回去,没跟任何人说。晚上,躺在集体宿舍的硬板床上,听着工友们的鼾声,他就着昏黄的床头灯,一个字一个字地读。那些句子,跟他熟悉的世界完全两样。他熟悉的是螺丝该拧几圈,齿轮的咬合怎么算,奖金表上的数字又少了多少。而舒婷的诗里,有木棉、有橡树、有海岸,还有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,但心里觉得又酸又胀的东西。这算不算一种精神世界的意外相遇呢?他自己也琢磨不透。

后来,那本诗集他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,几乎能背下来。干活累了,在休息的间隙,他脑子里会突然冒出“仿佛永远分离,却又终身相依”这样的句子。他看着车间里那些沉重的机床,轰隆隆的,倒是真有点像诗里写的“沉重的叹息”。这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。他开始留意身边的东西,厂区墙角那棵歪脖子树,雨天积水里天空的倒影,老师傅沉默着打磨零件时,额头上细密的汗珠。这些东西,好像也因为那几首诗,变得有点不一样了。

再后来,生活像上了发条,转得飞快。厂子改制,他下了岗,折腾过小买卖,也去外地打过工。那本诗集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。日子是粗糙的,为柴米油盐奔波,诗啊远方啊,显得太奢侈,也太遥远了。只是偶尔,在极其安静的深夜,或者看到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暖红的时候,心里会没来由地空一下,仿佛有个地方,需要一句恰当的话来填满。

去年秋天,女儿考上了外省的大学,送她走以后,家里一下子空落落的。他在收拾女儿房间时,从一堆旧课本里,又看到了一本崭新的《舒婷诗集》。女儿买的,大概没翻过几次。他坐下来,戴上老花镜,又一次翻开。纸张洁白,印刷清晰,可他还是觉得,当年那本破旧、卷边、带着阅览室灰尘气味的,读起来更有味道。那些熟悉的句子跳进眼里,隔了叁十年的时光,重重地撞在胸口。他这才有点明白,当年那种又酸又胀的感觉是什么。

那是一种对另一种生活,另一种表达方式的笨拙触碰。是一个整天和钢铁打交道的人,试图去理解木棉和橡树的爱情,去想象海岸的沉默与涛声。这种触碰可能很浅,甚至有点误打误撞,但它真切地发生过。就像一块坚硬的生铁,也曾被一句诗的温度,短暂地熨烫过。

如今,苏志军已经退休了。天气好的下午,他会去公园逛逛,看看那些真正的树。有时他坐在长椅上,看着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光斑,会想起年轻时的车间,想起那本偶然掉落的书,想起那个在嘈杂鼾声中悄悄打开一个世界的夜晚。他想,人和人,人和文字,或许真的有一种奇妙的缘分。你不一定完全懂它,但它就在那儿,静静地,成为了你生命底色里的一部分。这种精神的滋养,说不出具体的好处,但它让一些枯燥的岁月,仿佛有了那么一点不一样的湿润气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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