热辣的继母
热辣的继母
说起来你可能不信,我第一次见她,是在我爸的烧烤摊上。那会儿夏天,炉火正旺,她系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,手里攥着把铁签子,动作麻利得很。汗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淌,脸颊被火烤得通红,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,像炉子里蹦出来的火星子。我爸在旁边笨手笨脚地扇着炭,她时不时吼一嗓子:“火太大了!肉要焦了!”那嗓门,又亮又脆,半条街都能听见。
这就是我妈去世叁年后,我爸领回家的人。街坊邻居背地里都叫她“那个热辣的女人”。这“热辣”俩字,可真是一点没浪费。脾气热辣,说话直来直去,一点不饶人;干活也热辣,风风火火,家里那点活儿,她叁下五除二就收拾得锃亮。对我呢,起初也带着一股子“热辣”的冲劲儿。我故意把脏球鞋扔在门口,她二话不说,拎起来就放阳台,叉着腰:“小子,这家有家的规矩,下次再乱扔,我就让它去楼下垃圾桶站岗。”我那点青春期的小别扭,在她面前,就跟纸老虎似的,一戳就破。
我心里别扭,总觉得她这股子泼辣劲儿是装出来的,是为了在这个家站稳脚跟。直到那个周末。我模考砸得稀烂,心情糟透了,闷在房间里谁也不想理。晚饭也没吃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房门被“咚咚”敲响,没等我应,她就端着一大盘东西进来了。不是饭菜,是我爸摊上那些烤串,还滋滋冒着油花儿,辣椒面和孜然的香气扑了一脸。“听说心情不好的人,得用重口味治。”她把盘子往我书桌上一搁,“你爸烤的,火候差点意思,将就吃。”她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,也拿起一串,“成绩那点事,天塌不下来。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跟我爸……也就是你外公,吵翻了,一个人跑省城打工,那才叫真难。”
她一边嚼着烤串,一边讲她年轻时的事,怎么在餐馆帮工被欺负,怎么咬着牙学手艺,怎么遇见我爸这个“闷葫芦”。她的故事里没有柔弱的眼泪,只有一股子不服输的横劲儿。听着听着,我肚子叫了,也拿起一串。那肉烤得外焦里嫩,辣味十足,直冲天灵盖,可奇怪的是,心里那块堵着的石头,好像也被这热辣的味道冲开了一道缝。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她那股子鲜活的生命力,不是装的,是她骨子里的东西。像这烤串上的辣椒,真实、猛烈,却能让人通体舒畅。
打那以后,我们的关系有点不一样了。她还是大嗓门,还是会直白地说我这不好那不对,但家里却因为她这股子热辣,变得有了声响,有了温度。我爸脸上的笑容多了,话也密了。她会为了省几块钱菜钱,跟小贩争得面红耳赤,转头却给我买死贵的参考书,眼都不眨。这种有点矛盾、有点粗糙的关怀,反而让我觉得踏实。
高考前夜,我紧张得睡不着。半夜起来喝水,看见客厅灯还亮着。她坐在沙发上,就着台灯微弱的光,在给我缝校服上崩开的扣子。手指捏着小小的针,动作有点笨拙,却很仔细。我这才注意到,她白天那股风风火火的劲头收起来了,侧脸在灯光下,竟显得有些柔和。她发现我,愣了一下,随即又换上那副熟悉的泼辣劲儿:“看什么看,明天考试,赶紧回去睡觉!精神不好,看我怎么收拾你。”可那语气里,分明藏着掖着些什么。
如今我离家在外,常常会想起那个夏夜烧烤摊上的初次见面,想起那盘辣到流泪的烤串,想起半夜灯光下她缝扣子的侧影。我终于明白,“热辣”从来不只是外表或脾气,那是一种滚烫的、旺盛的、接地气的生活态度。她像一把粗盐,撒进我们家这锅清汤里,起初觉得呛,久了才发现,正是这滋味,让一切变得有筋道,活色生香起来。这份热辣滚烫的亲情,或许没有血缘的铺垫,却同样在岁月的炉火上,烤出了独有的、让人安心的焦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