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悔瓶1之
金悔瓶1之
老张最近总念叨,说人这辈子就像捧着一只细颈瓶子走路。瓶子里装着啥?他说是“机会”。年轻时候瓶子轻,装得少,走起路来咣当响,总嫌不够。等到年纪上来了,瓶子渐渐满了,沉了,捧在手里才知道分量,可这时候脖子也硬了,手也抖了,想再往里添点什么,或者换个装法,难了。他这话,我琢磨了好些天。
他说的这瓶子,我觉着吧,更像是我们自个儿心里头那点“念想”。金的,贵重,亮闪闪的,看着就叫人喜欢。可它偏偏又叫“悔瓶”。为啥?因为里头装的,往往是那些“当初要是……就好了”的事儿。是二十岁没敢表白的姑娘,是叁十岁没咬牙买下的房子,是四十岁没忍住说出口的伤人的话。这些事,当时觉得轻飘飘,像片羽毛,随手就扔进了瓶子。可日子久了,它们就在瓶底生了根,发了酵,沉甸甸地坠着手腕子。
这让我想起胡同口修鞋的李师傅。他那摊子后头,墙上挂着一把锃亮却没沾过灰的小提琴。每天晌午过后,没什么生意,他就盯着那琴看,眼神空空的。有一回我问他,李师傅,您会拉?他摇摇头,又点点头,最后叹了口气,说:“年轻那会儿,在文工团待过两年。后来家里说,这玩意儿不顶饭吃,就回来顶了我爸的班,修鞋。琴是后来攒钱买的,想着……总有空的时候再拾起来。”现在他手指头粗了,硬了,满是老茧和胶水的印子,早就不听使唤了。那把琴,就成了他瓶子里最沉的一件东西。
你看,这“机会成本”啊,真是个挺厉害的词儿。它不像你花出去的钱,有个数。它更像你走上一条路时,身后悄悄关上、再也没法回头去看的其他所有门。你选了础,就得跟叠、颁、顿说再见,连它们长什么样,后头藏着什么风景,都永远不知道了。李师傅选了安稳的饭碗,就得跟舞台上的灯光说再见。这代价,当时觉得能承受,往后几十年,却得慢慢品,细细嚼。
所以说,这“金悔瓶”最磨人的地方,还不是里头装了多少遗憾。而是它时时刻刻提醒你,你的“精力分配”出了问题。人的精神头就那么多,像一块有限的电池。你把它大把大把地耗在纠结、懊恼、反复琢磨“如果当初”上,那用在当下,用在眼前这条路上的电,自然就不足了。你捧着旧瓶子,就腾不出手去接新酿的酒。李师傅要是能把天天看琴的那半个钟头,用来琢磨怎么把修鞋的活计做出新花样,或者单纯地晒晒太阳、听听收音机,他心里的瓶子,会不会就轻快一些?
当然,我这不是说不能回头看。回头看,是为了看清路是怎么走到今天的。但看完了,得把瓶子摆正了,继续往前走。瓶子里的东西,倒是倒不掉的,那是你的一部分。但你可以试着把它从“悔”的标签下拿出来,换个看法。那个没表白的姑娘,或许让你懂得了珍惜眼前人;那句伤人的话,让你后来学会了叁思而后言。这么一想,瓶子里的东西,虽然还是金的,却不再那么冰冷压手,反而有了点温度,成了你往前走的一份“阅历”。
老张听了我的想法,眯着眼咂摸了一口茶,没说话。过了好半晌,他才指着窗外刚放学的一群孩子说:“你看他们,手里啥也没捧,跑得多轻快。”是啊,最好的时候,或许是瓶子还没那么显眼的时候。知道了瓶子的存在,或许就该学着和它相处——承认它的存在,但别让它压弯了腰。前面的路还长,手里的劲儿,还得留着捧点新的、热乎乎的东西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