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了嫂子
日了嫂子
这事儿说起来，得先讲清楚，可不是你想的那档子事。这“日”字，在老家的方言里，有时候是“看见”、“遇见”的意思。我头一回“日了嫂子”，就是字面意义上的，看见了我嫂子。
那是很多年前了，我哥刚把嫂子娶进门。她是从城里来的，和我们这土坷垃里长起来的人不一样。第一次见她，是在镇上的车站，我哥领着她，穿着件素净的白裙子，站在一堆灰扑扑的行李和风尘仆仆的人群里，扎眼得很。我远远地“日”见了，心里头咯噔一下，不是别的，是觉着一种说不清的隔阂。她像一幅没沾上灰尘的画，而我们这地方，连空气里都飘着黄土。
后来嫂子就在老家住下了。她话不多，总是安静地做事。我娘起初不太放心，觉得城里姑娘娇气，干不了农活。嫂子也不争辩，第二天就换了旧衣裳，跟着下地。她干活慢，但极其认真，一垄地锄下来，汗把头发丝都粘在额角，腰疼得直起来都费劲，可地里的草，一根多余的都没有。我娘看着，嘴上没说什么，晚上却偷偷多煎了个鸡蛋，埋在嫂子碗底。这种无声的接纳，像春雨，润物细无声。
真正的“日”，是看见她的另一面。有一次，我哥在集上和人起了争执，对方不讲理，推推搡搡的。我听说后火急火燎赶去，以为得干上一架。到那儿一看，却愣住了。嫂子把我哥拦在身后，自己挡在前面。她脸上没什么凶狠的表情，还是那么平静，但声音清晰，一字一句跟对方讲道理，引着旁边看热闹的人评理，最后竟把那混人说得哑口无言，悻悻走了。那一刻，我“日”见的不是一个文弱的城里姑娘，而是一棵柔韧的树，风来了，她弯下腰护着身后的人，风过了，她又稳稳地立在那里。
再往后，日子就像村口那条河，平缓地流着。嫂子学会了我们的方言，也教会了我娘腌一种城里风味的酱菜。家里的气氛，不知不觉就变了，多了些轻声细语的商量，多了些新鲜花样的吃食。这种生活的韧性，在她身上体现得最明白。她没想改变我们，也没被我们完全同化，而是在这中间，找到了一种妥帖的、让大家都舒服的过法。
去年，我侄女考上了大学，是家里第一个正经大学生。摆酒那天，嫂子忙前忙后，眼角笑出了细细的纹路。我端起酒杯敬她，说：“嫂子，辛苦了。”她摆摆手，笑说：“都是一家人，说这个干啥。”我看着她，忽然想起第一次“日”见她的那个下午。白裙子早就不穿了，手上也有了操劳的痕迹，可眼睛里的光，还是那么干净，甚至更亮了些。
所以啊，这“日了嫂子”，对我而言，不是一眼，是好多年的看见。看见一个人，如何像一颗安静的种子，落进一块陌生的土地，然后慢慢地、有力量地扎下根，长出枝叶，最后和这片土地的风雨、阳光融在一起，再也分不开。这过程里，没有惊天动地，只有一日叁餐，四季流转，和那份让一个家变得不一样的、柔软的坚韧。这大概就是生活最本真的样子吧，你说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