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女的第一夜
少女的第一夜
她关掉房间的灯，只留一盏小小的床头灯。橙黄的光晕像一颗熟透的杏子，软软地摊在枕头边。这是她自己的房间，住了十七年，今晚却觉得有点陌生。墙壁上贴了多年的明星海报，角落书桌上堆成小山的试卷，衣架上那件明天要穿的校服外套……所有东西都还在老地方，可空气里飘着一种说不清的味道，像雨后的青草混着一点点未干的墨水。
这感觉真奇怪。她蜷起腿，把下巴搁在膝盖上。白天那些热闹的话还在耳朵里打转——同桌小敏凑过来，眼睛亮晶晶地问：“哎，你准备好了吗？”准备什么？她当时只是含糊地笑了笑，没接话。现在想想，好像谁都没说明白，但谁都心照不宣。十八岁的生日就在下个月，有些东西像季节到了自然会落下的叶子，你挡不住，也催不来。
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硬壳笔记本。深蓝色的封皮已经磨出了毛边，这是妈妈去年送的生日礼物。她一直没怎么用，总觉得要记些“重要”的东西才对得起这份郑重。今晚，她忽然有了写点什么的冲动。笔尖悬在空白页上，顿了顿，落下第一个字：“今……”
写什么呢？写今天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没解出来？写放学时看见隔壁班的男生在打篮球？还是写晚饭时妈妈欲言又止的眼神？好像都不是。她想要的，是一种更真实的触碰。不是隔着书本或者屏幕的描述，而是像此刻，皮肤感受到棉质睡衣的柔软，耳朵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、不知谁家的电视声响。这种真实感让她心里踏实，又有点微微的慌。
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图书馆翻到的一本旧诗集。里面有一句：“月光洗净台阶，我站上去，成为自己的陌生人。”当时不太懂，现在好像摸到一点边了。成长大概就是这样吧，在某一个普通的夜晚，你和自己安静地待着，忽然就认出了那个正在变化的自己。不是变成另一个人，而是像树长年轮，一圈一圈，往外扩着长。
窗外有车驶过的声音，灯光斜斜地扫过天花板，像一条游动的鱼，来了又走。她放下笔，走到窗边。夜风凉丝丝的，带着楼下桂花树将开未开的香气。巷子口那盏路灯下，几个晚归的人影被拉得细长。世界还在照常运转，而她的这个小房间，像海洋深处一个静静的贝壳。今晚，这个贝壳微微开了一条缝。
回到床上，她重新拿起笔记本。这一次，写得顺畅多了。她写灯光在墙上的形状，写风吹动窗帘的节奏，写自己膝盖上那个淡得快看不见的疤痕是怎么来的。字迹时而工整，时而潦草，跟着思绪跑。写到最后，她停下笔，看着这些刚刚诞生的、只属于自己的句子。它们躺在纸上，温温热热的，像刚孵出来的小鸟。
床头灯的杏子光渐渐暗了下去，是该睡了。她小心地合上笔记本，把它放回枕头底下。躺下的时候，身体陷进熟悉的柔软里，却有一种新鲜的倦意漫上来。闭眼前，她看了一眼窗外深蓝的夜空。明天太阳升起时，一切似乎都不会改变。但她知道，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——就在这个平静的、只属于她自己的夜晚，她完成了第一次郑重的自我凝视。不是通过别人的眼睛，不是依照任何模板，只是安静地，看见了正在成为大人的，那个最初的自己。
呼吸渐渐均匀。深蓝的封皮在枕下，贴着今晚的温度。窗外，月亮正慢慢移过中天，清辉洒在安静的街道上，像铺了一层薄薄的、发亮的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