叠叠叠叠叠叠叠叠叠老太叠叠叠
叠叠叠叠叠叠叠叠叠老太叠叠叠
巷子口那棵老槐树底下,总坐着个人。老远看去,灰扑扑一团,像块长了青苔的石头。走近了,才看清是个老太太,身子缩在宽大的旧棉袄里,头上常年包着块深蓝色的头巾。街坊邻居叫她“叠老太”,叫顺了嘴,连她本姓啥,都快没人记得了。
叠老太不爱说话。你从她跟前过,她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,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,手里有时捏着几片槐树叶,有时啥也没有,就干坐着。她面前的世界,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,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,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。她那份不动声色的沉静,倒成了这躁动巷子里一个奇特的锚点。
有一回,隔壁张妈家的孙子球踢飞了,直愣愣砸进叠老太怀里。孩子吓懵了,张妈赶紧跑过来赔不是。叠老太呢,慢悠悠地抬起手,不是去拍身上的灰,而是用那双枯树枝般的手,把球仔细擦了擦,递还给孩子。动作慢得,像电影里的慢镜头。她嘴角似乎动了动,但最终也没说出一个字。孩子接过球,一溜烟跑了。张妈站在原地,反倒有些不知所措。后来张妈跟人念叨:“你说怪不怪?她那眼神,不凶,也不热络,空落落的,像看透了啥,又像啥也没看进去。”
这份让人捉摸不透的沉默,成了B老太身上最厚的标签。年轻人觉得她孤僻,不好接近。上了年纪的,偶尔聊起,会压低了声音说:“怕是心里藏着事儿呢,你看她那眼神。” 藏了什么事?没人说得清。岁月在她身上包了厚厚的浆,把所有的故事都封存了起来,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,和那个代号一样的称呼。
直到那年夏天,连着下了几天暴雨。巷子地势低,好多人家院子进了水,一片忙乱。雨歇了,人们清理淤泥,骂着天气。忽然有人发现,巷子那截最容易被堵的下水道口,不知被谁清理得干干净净,边上还整齐地码着碎砖,加固了边缘。湿漉漉的地上,留着一串浅浅的、极小的脚印,通向叠老太那寂静的院门。
这事儿不大,却像颗小石子,在人们心湖里荡开了圈。再后来,有人注意到,清晨巷子里的碎纸屑不见了;哪家晾的衣物被风吹跑,总能在老槐树的枝桠上找到,迭得方正正地放在树下的石墩上。这些静悄悄的好,都没署名,但大家不约而同地,望向了那个沉默的身影。
我突然觉得,叠老太的沉默,或许不是空洞的。那更像一种深度的省思,一种用行动代替言语的生命态度。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安静的注脚,写在巷子这本喧闹的书页边缘。她不参与争论,不发表看法,却用最细微的行动,参与着这片土地的生活。她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种坚韧的陪伴。
有一天傍晚,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。我看见B老太依然坐在那儿,一个放学的小姑娘跑过,红领巾的一角松了,飘落在地。老太太极其缓慢地弯下腰,捡起来,轻轻掸了掸,朝小姑娘招了招手。小姑娘跑回来,接过红领巾,脆生生地说了句:“谢谢奶奶!” 那一刻,B老太脸上那些刀刻般的皱纹,在金色的余晖里,极其柔和地舒展了一下,像湖面掠过的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风。她没有笑,但整个人的轮廓,暖了那么一瞬间。
我终于有点明白了。她的世界并非隔绝,只是调成了静音模式。那些汹涌的过往,或许早已在漫长的时光里,沉淀成了她此刻的平静。她不需要被理解,也不需要诉说。她坐在那里,看着日升月落,四季更迭,用近乎禅意的定力,消化着所有的嘈杂。她的好,是泥土式的好,不喧哗,自有力量。
如今,我每次路过巷口,看见那个沉默的轮廓,心里都会静一静。在这个恨不得把每分每秒都喊出声来的时代,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沉默着,本身就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力量。叠老太就像那棵老槐树,根系深扎在泥土里,任你风吹雨打,我自岿然不动,默默投下一片荫凉。她没说什么,却又仿佛说尽了所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