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少爷的开疱丫头》
《少爷的开疱丫头》
这事儿说起来,是陈年旧账了。李家大宅里的人都记得,少爷十六岁那年,身上忽然起了些红疹子,起初不在意,后来竟成了满背的水疱,疼得他整宿整宿趴着睡,脾气也躁得跟炮仗似的。请了城里好几个洋大夫,药膏子抹了几大盒,总不见好,反而有蔓延的架势。
就在老爷太太急得团团转的时候,厨房里打杂的丫头小荷,怯生生地站了出来。她爹原是个走乡串寨的土郎中,她打小跟在身边,认得几样草药。“让我试试吧,”她声音细细的,却透着股稳当劲儿,“用些土法子,兴许……能成。”
管家当时就瞪了眼,骂她不知天高地厚。可太太看着儿子那难受样,心一横,摆摆手:“死马当活马医吧!你小心着伺候。”
小荷得了话,转身就出了府。半下午回来,挎篮里装着些新采的、还带着泥的草叶子,有些还开着不起眼的小白花。她也不多话,就在后院角落的小泥炉上,用个陶罐慢慢熬。药汁熬得了,是种清亮的浅褐色,气味有点涩,又有点奇怪的清香。她让少爷趴好,用最软的棉布巾,蘸着那温温的药汁,一点点给他擦拭。那手法,轻得像羽毛拂过,生怕弄破了那些亮晶晶的水疱。
说来也怪,少爷只觉得背上那股子火烧火燎的疼,给这凉丝丝的药汁一敷,竟缓和了不少。他闷着声问:“你这用的什么偏方?”小荷手上不停,低声答:“不是什么稀罕物,就是些清热拔毒的野草,老家那边都这么叫它‘落地清’。关键得新鲜,药铺里晒干的,劲儿不对。”
连着敷了叁四日,那些吓人的水疱真就慢慢瘪了下去,结了层薄薄的痂。少爷能平躺着睡了,脸色也好了许多。府里上下看小荷的眼神,可就全变了。原先是个不起眼的粗使丫头,如今成了少爷眼前的“红人”。少爷给她起了个外号,就叫“开疱丫头”,半是调侃,半是亲近。
日子久了,少爷发现这小荷懂的,不止这一点。宅子里的老妈子手上生冻疮,她弄点茄子秆煎水让泡手;小厮跑肚拉稀,她找些马齿苋捣汁兑水喝下去也能止住。她好像对这宅子里、这土地上的草木,有着一种天生的默契。但她从不多话,问一句,答一句,做完事就安安静静退到一边。
有一回,少爷在书房里读书读得烦闷,走到后院透气,看见小荷正蹲在那儿打理她那些宝贝草药。夕阳给她瘦瘦的身影镶了道金边。少爷忽然就问了句:“小荷,你爹把这手艺传给你的时候,怎么说的?”小荷愣了一下,手里掐着一片叶子,想了想才说:“爹也没说啥大道理。就说,人吃五谷,接地气,生了病,这地头上总长着能帮你的东西。认得它,用好它,算是……人和这方水土的一点缘分。”
这话朴实,少爷听着,心里却动了一下。他自小读的是圣贤书,求的是功名路,头一回觉着,这脚下的泥土里,似乎也藏着另一本厚厚的、无声的书。
后来,少爷背上的疤褪干净了,小荷还是那个小荷,并没有因此就飞上枝头。只是少爷屋里常备着个小药匣子,里面是她晒制的一些寻常草药,薄荷、紫苏、金银花之类,说是节气变换时煎水代茶,能防个头疼脑热。少爷偶尔也会指着其中一味,考究似的问她名字和用处,她便细细地说,少爷就静静地听。这主仆二人之间,倒有了点不同于寻常的、淡淡的默契。
再后来,少爷要出远门,去省城念新学堂。收拾行装那天,小荷默默递过来一个粗布小包。少爷打开,里面是几包配好的草药茶,还有一小罐黝黑的药膏,贴着张红纸条,上面是她笨拙却认真的字迹:“水土不服,茶;蚊虫叮咬,膏。”少爷捏着那布包,站了一会儿,什么也没说,只轻轻点了点头,把它仔细收进了箱笼的最底层。
马车驶出李家大宅高高的门楼,扬起一阵尘土。小荷站在侧门的石阶上,看着马车远去,直到变成路尽头一个小黑点。她转身回到寂静的后院,那些草药在风里轻轻摇曳,像是许多未说完的话。她蹲下身,继续侍弄它们,仿佛那离去的车轮声,从未搅动过这一方小小天地的宁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