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人伦老太婆
乱人伦老太婆
村口那棵老槐树下，总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婆。她手里攥着把蒲扇，眼睛半眯着，像在打盹，又像在瞅着每一个过路的人。村里的小年轻骑车经过，总要加快些速度，仿佛她那眼神里有刺似的。孩子们更是不敢靠近，偶尔有调皮捣蛋的朝她扔小石子，她也只是缓缓转过头，那眼神空落落的，看不出是怒是悲，倒叫孩子们自己先怯了，一溜烟跑开。
对于她的闲话，在村里传了得有几十年了。有人说，她年轻时模样挺周正，就是命不好，嫁了叁回。头一个男人病死了，第二个跑出去再没回来，第叁个嘛……话到这儿，说的人总要压低了嗓子，眼神往四周瞟瞟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那第叁个，是她本家的远房表侄。”这话像颗生锈的钉子，猛地楔进听者的耳朵里，让人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本家”、“表侄”，这几个字在乡下地方，分量重得很。那层关系虽说拐了弯抹了角，可到底沾着亲带着故。那时候的规矩比天大，这种事一旦破了口子，就像在平静的池塘里扔进块大石头，溅起的可不光是水花，还有底下淤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烂泥。
我记得有一年夏天，天热得邪乎，知了叫得人心烦。几个纳凉的老太太又扯起这话头。王婶瘪着嘴，用那种混合着鄙夷和某种奇异兴奋的语调说：“你们是没瞧见当年那阵仗！族里的老辈人气得胡子直抖，祠堂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。她倒好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，任外面天塌下来也不吭声。”李奶奶在一旁摇着扇子搭腔：“造孽哟……名声坏了，一辈子就毁了。打那以后，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，谁也不搭理，活在自己的壳里。”
这些闲言碎语，像藤蔓一样缠满了她往后几十年的日子。她成了村里一个活生生的“忌讳”，一个用来教育女儿家要守规矩、警告后生莫要行差踏错的反面例子。她的存在本身，似乎就在不断提醒着人们那条看不见却异常坚固的“伦理边界”。可有时候我又忍不住想，当年那桩公案里，究竟有多少是真情，多少是无奈，多少是被生活逼到墙角后的选择？那些义愤填膺指责她的人，又有谁真正走进过她那间低矮的屋子，听她说上几句心里话？
伦理这东西，像一张编织得密密麻麻的网。它兜住了社会的秩序，给了人安稳和依靠，可有时候，网眼太小，也会缠得人喘不过气。尤其是对活在网中央、却又因种种原因触了线的人来说，那网的每一根丝线，都成了捆缚手脚的绳索。老太婆用她一生的沉默，把自己活成了这张网上的一个绳结，一个让所有人都看见，却又都刻意绕开的结。
去年冬天，她悄没声地走了。葬礼办得简单，来的人不多。风吹过老槐树空了的枝桠，发出呜呜的声响。那些对于她的陈年旧事，仿佛也跟着这阵风，散去了不少。如今再提起，年轻一辈大多茫然地摇摇头，表示没听过。只有几个老人，偶尔晒着太阳时，还会模糊地提起“那个谁”，但语气里当年的激愤早已褪去，只剩下一点淡淡的、说不清道不明的唏嘘。
她的那间老屋很快拆了，原址上盖起了簇新的平房。村里似乎没什么改变，日子照旧流淌。只是我偶尔还会想起槐树下那个蓝色的身影，想起她被钉在“乱人伦”叁个字上一辈子。她到底是个冲破藩篱的勇敢者，还是个被世俗吞噬的可怜人？或许，她什么都不是，只是一个在命运窄缝里，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喘过气来的、普通的女人罢了。那沉重的“伦理”二字，压垮了她，也定义了她，最终，或许也遗忘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