港片叁红楼梦
港片叁?红楼梦
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？深夜电视里，一部老港片的画面明明在放枪战，吴宇森的慢镜头里白鸽乱飞，周润发风衣猎猎，可不知怎么，脑子里却突然飘出《红楼梦》里那句“好一似食尽鸟投林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”。这联想来得有点无厘头，对吧？但细想想，那股子繁华散尽的悲凉劲儿，好像真能隔着几百年的时光，在霓虹闪烁的九龙城寨和刀光剑影的江湖恩怨里找到回响。
咱们先说说这“江湖梦”。港片的江湖，尤其是那些黑帮片、枭雄片，构建了一个极致的成人童话世界。它讲规矩，重义气，拜关公，一套自成一体的伦理体系，活脱脱一个现代版的“宁荣二府”。你看《英雄本色》里的小马哥，为了一个“义”字，可以赔上一条腿，再赌上一条命。这像不像贾宝玉那个“情不情”的痴人？他把整个大观园的姊妹丫鬟都放在心上，为晴雯撕扇，替平儿理妆，那份毫无功利计较的“痴”，与江湖里不计得失的“义”，内核里都燃烧着一种理想主义的热度。只是，江湖的义，终归敌不过现实利益的子弹；大观园的情，也逃不脱家族倾颓的风雨。梦，终究是要醒的。
再聊聊“女儿国”。港片里的女性，尤其是八九十年代黄金时期的那些角色，真是百花齐放，各有各的精彩。林青霞的东方不败，饮酒高歌，雌雄莫辨，那份霸气和洒脱，岂是凡夫俗子能比？王祖贤的聂小倩，鬼气森森却又至情至性，为爱甘愿魂飞魄散。张曼玉更是千变万化，可以是《新龙门客栈》里风骚泼辣的金镶玉，也可以是《青蛇》里懵懂探索情欲的小青。她们共同构筑了一个流光溢彩的“港片大观园”。这里的女子，不再是等待拯救的附庸，她们敢爱敢恨，有手腕，有野心，也有软肋。这多像曹雪芹笔下那些“水做的骨肉”？红楼里的女儿们，无论小姐还是丫鬟，个个性情鲜明，才华灼灼。只是，港片的结局往往更直接——或是飘然远去，或是血溅当场；而红楼里的凋零，是“千红一哭，万艳同悲”的慢刀子，更绵长，也更彻骨。
最绕不开的，恐怕是那股子“末世感”。很多经典港片，都弥漫着一种“今朝有酒今朝醉”的绚烂与焦虑。九七将至的隐喻，在电影里化作对未来的迷茫，对身份的追问，对旧日情义的集体追悼。《喋血双雄》里，杀手和警察在教堂的圣像前决斗，白鸽与子弹齐飞，那是一种极致浪漫的毁灭。《阿飞正传》里那只“无脚鸟”的传说，道尽了漂泊无根的宿命。这感觉，是不是很像翻开《红楼梦》时，明知贾府必将“树倒猢狲散”，却依然要陪着宝玉他们经历烈火烹油、鲜花着锦的盛景？你看着他们结诗社，吃螃蟹，过元宵，心里却总悬着一块石头，知道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。港片的繁华打斗与嬉笑怒骂底下，那份对“时间”的无力感，和红楼梦中“喜荣华正好，恨无常又到”的叹息，其实是同一种生命的底色。
所以啊，说“港片是电光石火的红楼梦”，可能并不算太夸张。它们都用最鲜活的声色光影，搭建了一个让人沉醉的世界，然后又不留情面地，亲手把它打碎给你看。一个写尽了钟鸣鼎食之家的裂痕，一个拍透了市井江湖传奇的挽歌。我们爱看港片，或许和爱读红楼一样，不只是看故事，更是看那故事里挣扎的、鲜活的、逃不开命运的人。在周星驰的无厘头大笑背后，在杜琪峰黑色宿命的枪口之下，在王家卫潮湿迷离的镜头里，我们总能咂摸出一点“世事一场大梦”的滋味。这滋味，古今相通，雅俗共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