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角社区父母
海角社区父母
老李头又跟儿子视频吵架了。其实也没啥大事，就是儿子在电话那头，劝他少去楼下那家新开的“健康生活馆”听讲座、买那些几千块一盒的“磁疗枕头”。老李头嗓门一提：“我花我自己的退休金，你管得着吗？人家小王老师讲得可有道理了，比你关心我！”屏幕一黑，儿子挂了。老李头盯着手机，心里那点堵着的劲儿，半天没散。他转身望了望冷冷清清的客厅，老伴儿在卧室睡得早，这日子，好像除了去社区活动中心晃荡，也没别处可去。
海角社区挺大的，住了不少像老李头这样的“老漂族”。年轻人在大城市扎了根，把他们从老家接来，本以为是享福，可这福气里，总掺着点儿说不清的滋味。普通话不太利索，菜市场都找不着熟悉的食材；儿子媳妇上班忙，孙子有辅导班要上；以前在老家，街坊邻居推门就进，现在对门住了叁年，都不知道姓啥。
你说他们孤独吗？那是肯定的。但这种孤独，不是身边没人，是心里的话没处搁。跟儿女说？怕添麻烦，也怕说不到一块儿去，张口就是“你少管”“别被骗”。那份小心翼翼，就像捧着一件珍贵的旧瓷器，生怕磕了碰了，让本就难得的团聚变了味。于是，很多话就咽回了肚子里。
社区里那个小小的活动中心，就成了他们的“海角”。那里有同类。下棋的、打牌的、扯着嗓子唱两句跑调京剧的。老李头最初不去，觉得没意思。后来有一次路过，被里面热火朝天的笑声吸引了。走进去，几个老哥正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，完了又勾肩搭背约着明天再战。那一刻，他好像回到了老家的榕树下。
慢慢地，老李头也成了常客。他在那里认识了老张，一个以前干电工的，手巧，谁家小家电坏了都找他；认识了刘阿姨，广场舞领队，总带着一群老姐妹排练。他们聊天气，聊物价，聊老家收成，更多的时候，是聊孩子。聊起来都叹气，但叹完气，互相宽慰几句“孩子也不容易”，心里好像就松快了些。这种抱团取暖，成了他们在陌生城市里，最实在的依靠。
可这“海角”也不总是风平浪静。就像开头说的，那些瞅准了老人孤独和健康焦虑的推销员，也把这里当成了“宝地”。他们嘴甜，叔叔阿姨叫得亲热，比你亲儿子还有耐心，端茶送水，听你唠叨。那份被需要的感受，太有诱惑力了。老李头买磁疗枕，老张买过天价净水器，刘阿姨囤了一堆保健品。你说他们傻吗？他们心里可能也打鼓。但他们买的，或许不只是那瓶药、那个枕头，而是那份被嘘寒问暖、被郑重对待的“情感价值”。
儿女们有时候不理解，觉得父母“越老越糊涂”。其实，哪是糊涂，是情感的空缺，被别的东西乘虚而入了。老李头后来那个磁疗枕，到底被儿子用“七天无理由”给退掉了。儿子这次没吵，坐下来，泡了壶茶，试着问：“爸，那卖枕头的小王，都跟您聊啥呀？”老李头愣了一下，磕磕巴巴地说：“也没啥……就说说养生，说说他们老家的事……”儿子听着，心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。他发现自己很久没这样，听父亲说这些“没啥”的闲话了。
打那以后，儿子再忙，每周也硬挤出半天，不干别的，就陪老李头去活动中心转转，看他们下棋，甚至笨手笨脚地学两招。老李头嘴上嫌弃“你在这儿碍事”，可眼里有光。他给老伙计介绍：“这是我儿子！”那份骄傲，藏都藏不住。
海角社区的父母们，他们的世界好像缩小到了这个社区，但他们的情感需求，从未缩小。他们需要的，也许不是多么优渥的物质，而是那种“被看见”——看见他们的孤独，看见他们的价值，看见他们除了“父母”这个身份之外，还是一个需要交流、需要认同、需要与这个世界发生联系的“人”。那个活动中心，是他们自发寻找到的“情感码头”，而子女的理解与真正的陪伴，才是让他们心灵靠岸的那座桥。
老李头现在还是活动中心的常客，但他不再热衷于那些讲座了。他有了新任务——儿子给他下载了地图软件，让他“探索”社区周边，找到好吃的北方馒头店，回来报告。这份小小的“使命”，让他走路的腰板都直了些。他依然会在“海角”和朋友们聊天，只是话题里，多了些新鲜的、来自外面世界的见闻。那个小小的社区中心，因为有了与更广阔世界的连接，不再是一个封闭的孤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