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珠还
明珠还
老陈蹲在码头边，望着墨绿的海水发呆。手里攥着个褪了色的红布包，攥得指节都发了白。海风带着咸腥味儿扑过来，他眯了眯眼，皱纹像潮水退去后沙滩上的痕迹，深深浅浅。
那布包里，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。一颗玻璃弹珠，小孩玩的，里头嵌着彩色的螺旋纹。搁现在，扔地上都没人多看一眼。可对老陈来说，这颗珠子，是他丢了快五十年的“宝贝”。
小时候，他是村里最会打弹珠的孩子王。这颗“彩螺”是他赢来的战利品，阳光下流光溢彩，他觉着比龙王爷的夜明珠还亮。后来啊，日子就像这海水，一波推着一波走。上学、离家、工作、成家，在城里扎下根，忙忙碌碌的。那颗珠子，不知什么时候，就消失在了老屋某个角落，连同他整个湿漉漉的童年。
人老了，心就软了，也怪了。城里高楼看得人发闷，梦里反倒老是那片海，那片滩，还有弹珠滚过泥土的脆响。儿子说他这是“乡愁泛滥”。老陈笑笑，没反驳。但他心里清楚，不只是想家，是想找回心里头那块空落落的地方。这感觉，就像丢了魂的一角，得自己找回来。
所以，他回来了。老屋早就拆了，原地起了新楼。他凭着记忆，在旧址附近，像个考古学家似的，一点点地“发掘”。村里老人笑他：“一把年纪，寻个玻璃球，痴了不是？”他也只是憨憨地笑，继续蹲在地上看。他知道，他要找的，哪里只是一颗珠子。
找了好几天，红布包一直空着。直到那天下午，他习惯性地踱到码头。一个晒得黝黑的老渔夫正补网，瞥见他，随口问了句：“老哥，找啥呢？看你转悠几天了。”老陈比划着，说起那颗彩色的玻璃珠。渔夫手上的梭子停了，抬头仔细瞅了瞅他：“你是不是……以前村东头陈家的‘弹珠陈’？”
老陈一愣，这名号，多少年没人叫了。渔夫咧嘴笑了，露出被烟熏黄的牙：“你等等。”他起身钻进身后低矮的石头屋，一阵翻箱倒柜。出来时，手里拿着个生锈的小铁皮盒。打开，里面躺着几颗浑浊的玻璃珠，其中一颗，正是老陈的“彩螺”。
“当年捡的，觉得好看，就留着了。没想到，是物归原主。”老渔夫把珠子放在他手心。
海风好像忽然静了。老陈捏着那颗珠子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，心里却“轰”地一下，像有什么东西稳稳落了地。五十年的光阴，在这一刻，被一颗小小的玻璃珠串了起来。他忽然明白了，他苦苦寻觅的，是那个在泥地里打滚、眼睛发亮的小小自己。是那份简单的、纯粹的快乐。这颗珠子，就像一把钥匙，啪嗒一声，打开了他心里那扇锁了很久的门。
他把珠子小心地包进红布，贴身放好。站起身来，望向大海。夕阳正把海面染成一片暖金色，波光粼粼，每一片光都像在跳动。他长长地舒了口气，那口气，仿佛在心里憋了半辈子。
回去的路上，脚步都轻快了些。红布包贴着胸口，微微发着暖。他想，有些东西啊，你以为它丢了，其实它只是被时光暂时藏了起来。等你走够了远路，看够了风景，心静了，它自己就回来了。就像这颗珠子，也像心里头那份被遗忘了很久的亮光。找回来，人也就踏实了，完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