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旁谙呤悠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3:21:12 来源:原创内容

大旁谙呤悠

老巷子最深处,有家铺子,招牌上的字都斑驳了,仔细辨认,是“大旁谙呤悠”五个字。头一回见着,我愣了半天,念都念不顺溜。什么“大旁”?什么“谙呤”?还“悠”?这店名起得,跟猜谜似的。隔壁摇着蒲扇的李爷瞧见我那傻样,嘿嘿一笑:“琢磨不透吧?这店名啊,比这巷子的年纪都大。早先是个说书先生开的,卖些旧书,也给人读信、代笔。现在嘛……”他朝那虚掩的木门努努嘴,“里头是个怪老头。”

推门进去,门轴“吱呀”一声,像一声漫长的叹息。里头光线昏沉沉的,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张和墨锭混合的、沉静的气味。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挤挤挨挨,书脊上的字大多模糊了。柜台后头,坐着个人,戴着副老花镜,正就着窗口那点天光,看一本线装书。听见动静,他抬起头,镜片后的眼睛清亮亮的,跟这屋子的陈旧毫不相称。

“随便看。”他说,声音不高,有点沙,却稳稳地送到你耳朵里。这就是店主了,姓甚名谁,没人清楚,大家都叫他“谙伯”。

我起初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旧书店。可几次叁番下来,我发现味儿不对。这里的书,分类毫无章法。一本讲园艺的册子,可能挨着一本明代的地方志;一本破旧的武侠小说,底下压着的或许是半本手抄的戏曲工尺谱。你想按图索骥找本书?没门。你得“泡”,得“遇”。谙伯也从不起身招揽,你问他什么书,他常常沉吟半晌,然后慢悠悠地说:“第叁排,靠墙,从上往下数,大概……右手边那一摞里,你翻翻看。”那“大概”和“一摞”,能让你找上半天。可奇怪的是,往往就在那漫无目的的翻检中,你会撞见一些完全没想过、却莫名勾住你的东西。

有一回,我心里烦躁得很,像揣了团乱麻,无意间又晃进这店里。也不找书,就靠着书架发呆。谙伯从老花镜上缘瞟了我一眼,放下手里的书,走到一个角落,窸窸窣窣摸了半天,抽出本薄薄的、没有封皮的小册子,递过来。“这个,或许合你现在读。”我接过来,是手抄的,字迹工整却稚嫩,像学生的笔记。内容零零散散,记的是些乡间物候,什么时候桃李开花,什么时候听见第一声蛙鸣,什么时候檐下的燕子回来了,还配着稚拙的插图。没什么大道理,就是平平实实地看着、记着日子。我站在那儿,一页页翻完,心里那团躁气,不知什么时候,竟被那些简单的笔画和句子,熨平了不少。

那天我问谙伯,这店名到底什么意思。他擦了擦镜片,想了很久。“那说书先生起的,我也问过他。他说,‘大旁’嘛,就是不在正路上,在宽阔的旁边;‘谙’是熟悉、懂得;‘呤’是低声念叨;‘悠’是长久、闲适。连起来,大概就是说,在这主流旁边的宽阔处,懂得并低声吟味,才能得个悠长。”

我好像懂了点儿。这店,卖的哪是书啊。它卖的是一种“偏离”。在我们都习惯了直奔主题、追求效率、被海量信息推着跑的时候,它提供一个角落,让你“偏离”一下正轨。在这里,获取不靠精准搜索,而靠偶遇;价值不靠标题判定,而靠沉浸与触摸。这种获取过程本身,就是一种沉淀。你手指拂过粗糙或光滑的纸页,眼睛掠过或娟秀或狂放的墨迹,那种与时间、与另一个心思直接接触的实感,是冰冷的屏幕给不了的。这大概就是谙伯说的“吟味”吧。你得慢下来,才能品到那么一点滋味。

后来我去得勤了,有时也不为买书,就是去坐坐。看谙伯用一柄小毛刷,轻轻扫去书页间的积尘,那动作仔细得,像在对待酣睡的婴孩。窗外的市声传进来,到了这里,也被滤得模糊、遥远了。时间在这个空间里,流速似乎不一样,变得黏稠而缓慢。这大概就是“悠”了——一种在疾驰的世界旁边,悄悄生长出来的悠长。

如今那条巷子听说要改造了,消息传得沸沸扬扬。我又去了一趟“大旁谙呤悠”。谙伯还是老样子,在昏光里看着书。我问起巷子的事,他笑笑,指指满屋的书:“该在的,总会以某种方式在。形式或许会变,但人心里头,总得给‘大旁’留个位置,你说是不是?”我点点头,没再说话。离开时,回头再看那斑驳的招牌,那五个曾经觉得拗口无比的字,此刻在暮色里,却仿佛有了温度,静静地,守护着那一屋子的“偏离”与“悠长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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