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×人类谤车
鬼×人类谤车
老陈蹲在二手车市场的角落里,闷头抽着烟。面前这辆银灰色轿车,漆面暗得像蒙了层灰,轮毂锈迹斑斑。车贩子搓着手凑过来:“老板,这车可便宜,就是……有点小毛病。”老陈没抬头,手指划过引擎盖上一道奇怪的凹痕——那痕迹不像撞的,倒像是什么东西从里面往外顶过。
“什么毛病?”
“夜里……偶尔会自己亮灯。”车贩子压低了声音,“空调出风口,有时候吹热风,有时候吹冷风,可按钮明明是关着的。”
老陈笑了。他干了二十年汽修,什么怪事没见过?线路老化,传感器故障,都是常事。他拍了拍车门,金属发出沉闷的回响。“我要了。”
开回家的第一个晚上,怪事就来了。
深夜两点,老陈被车库方向传来的音乐声吵醒。是那种老式收音机的沙沙声,夹杂着断续的戏曲唱腔。他抄起扳手摸进车库,声音戛然而止。车里空无一人,收音机按钮死死关着。他摸了摸仪表盘,冰得扎手。
“有意思。”老陈反而来了兴致。他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车对面,点了支烟,“聊聊?”
车厢里的阅读灯,啪地亮了。
就这样,老陈和这辆车里的“那位”开始了古怪的共处。他渐渐摸出些门道:雨刷会在晴天突然摆动,那是“那位”心情好;油箱总莫名其妙少油,可能是半夜出去“兜风”了;最吓人的一次,老陈急刹车时,副驾驶的安全带自己咔嗒一声扣上了,勒住了……一团空气。
街坊开始传闲话,说老陈中了邪。只有他自己知道,有些夜里,当他修车累得直不起腰时,驾驶座会慢慢往后调整,调到最舒服的角度。车载点烟器(虽然他从不抽烟)会突然发红发热,等着他对火点烟。
真正让他们达成默契的,是个暴雨夜。老陈开车去城郊救抛锚的客户,回来的山路被泥石流冲垮了半边。视线模糊,轮胎打滑,车灯照出去只有白茫茫一片。老陈手心全是汗,就在车轮即将滑出悬崖边的瞬间,方向盘自己猛地向左打满!同时,刹车和油门被看不见的脚精准配合着——车子发出刺耳的尖叫,在湿滑的泥地上甩了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漂移,稳稳停在了塌方路段之前几厘米的地方。
车里死一般寂静。只有雨刮器疯狂摆动的声音。老陈瘫在驾驶座上,心脏跳得像要炸开。他转过头,看着副驾驶空荡荡的座椅。
“……谢了。”他说。
空调出风口,缓缓吹出一阵暖风,轻轻拂过他的脸。
打那以后,他们之间有了种难以言说的“共生”。老陈不再称呼它为“车”,而是“老伙计”。他开始保养一些别人看来毫无意义的部件:总是把副驾驶座位擦得锃亮,定期更换那个根本没人用的点烟器,甚至在车里放了个小小的、插电式的香薰机——因为有一次他闻到车里似乎有陈旧纸张和铁锈以外的、极淡的桂花香。
他查过这辆车的来历。它经历过叁任主人,第一任是个总跑夜路的记者,第二任是位总加班到凌晨的医生,第叁任……资料模糊不清。老陈隐约觉得,“那位”或许并非怀着怨念,只是还有未了的、对于“路”的执念。它熟悉道路,眷恋驾驶,或许只是还想“跑下去”。
某个秋日下午,老陈带着“老伙计”去了城外的环湖公路。他摇下车窗,让凉风和湖水的腥气灌进来。夕阳把湖面染成金红色。
“想开一段吗?”老陈忽然说,手松开了方向盘。
车子微微一顿。随即,方向盘开始自己缓缓转动,变速杆无声地推入挡位。油门被平稳地压下。车子沿着空旷的环湖路跑了起来,越来越快,越来越流畅。老陈靠在椅背上,看着树木和湖景在窗外飞逝,感受着一种奇异的、被托付的平稳。这不是失控,而是某种深层的信任。他仿佛能感觉到另一个“存在”沉浸在驾驶的纯粹快乐中——对机械的掌控,对速度的敬畏,对前方道路的期待。
那一刻,人、鬼、机器,界限模糊了。他们共享着同一段旅程,同一片风景。老陈忽然明白了,有些存在,不一定需要被“驱散”或“理解”,或许只需要被“承认”,被允许一起继续这段路程。
天色渐暗,车子慢慢减速,最终靠边停下。老陈重新握回方向盘,掌心传来熟悉的、微凉的触感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调头往家的方向开。仪表盘上,所有指示灯安静地亮着,像一双双温和的眼睛。车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点亮,汇成一条流动的光河。而在这小小的铁壳子里,一种无声的共识已然达成:路还长,他们可以一起慢慢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