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风满漂亮的岳坶6》
《风满漂亮的岳坶6》
老刘把车停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，推开车门，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风就扑了过来。这风里啊，混着泥土的潮气、远处稻田的清气，还有隐隐约约、说不清道不明的，像是从岳坶那个方向飘来的花香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心里头那块堵了半年的石头，好像被这风撬动了一丝缝儿。
岳坶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。但它的漂亮，不是那种明信片上一览无余的美。你得走近了，住下了，在清晨的雾气里，在傍晚的炊烟中，才能慢慢品出来。老刘这次回来，就是为了品一品这“风满”时的岳坶——第六次回来了，他自己都记着呢。
沿着青石板路往坳里走，风一阵紧一阵松。紧的时候，吹得路边的毛竹林哗哗响，像一群人在低声唠嗑；松的时候，又温柔得只拂动你额前的几根头发丝儿。这风啊，好像把岳坶的魂儿都给吹活了。他想起头一回来，是二十出头，跟着写生的同学，那时候只觉得这儿山绿水清，是个画画的好地方。后来几次，或是匆匆路过，或是心事重重，再美的景致，看在眼里也像蒙了层灰。
“风满”这个词，还是坳尾的九叔公告诉他的。那老爷子吧嗒着旱烟，眯着眼说：“咱们岳坶的漂亮，全靠这‘满坳风’。风没满的时候，景色是死的；风一满啊，山在呼吸，水在说话，连老房子墙头的草，都在跟你点头哩。” 老刘那会儿似懂非懂，现在走着，感受着周身流动的空气，忽然有点明白了。
转过一个弯，眼前豁然开朗。那片他记忆里最深刻的梯田，正沐浴在午后偏斜的光里。风从对面山垭口灌进来，饱满而有力，一层一层地掠过梯田的水面，漾起细密的、银闪闪的波纹。那成千上万片禾叶，齐刷刷地朝着一个方向倒伏、回弹，再倒伏，发出沙沙的、连绵不断的声响。这景象，这声音，浩浩荡荡，充满了整个山谷，也充满了他的眼睛和耳朵。这不就是“风满”么？一种充盈的、流动的、充满生命力的漂亮。
他索性在田埂上坐下，点了支烟。看着风如何摆弄光影，如何搬运云朵的影子在山坡上奔跑。岳坶的自然韵律，就藏在这看似无序、实则深有章法的风里。它不像城市里的风，总是被高楼切割得七零八落，慌慌张张。这里的风是自在的，是有根的，它知道从哪里生发，到哪里歇脚。
村里人说，岳坶的风是有脾气的。春天软，夏天润，秋天爽，冬天冽。但无论哪个季节，只要风“满”了，那种生机盎然的感觉就出来了。不仅仅是植物，连那些斑驳的土墙、磨光的井沿、蜿蜒的小路，都仿佛在风里焕发出一种沉静的光泽。这是一种与时间共舞的漂亮，不争不抢，却经得起细看。
天色渐渐向晚，风里掺进了凉意，还有各家各户准备晚饭的烟火气。老刘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土。他忽然觉得，自己这第六次回来，好像才第一次真正“看见”岳坶。以前看的都是它的形，这次，好像触到了一点它的魂。那魂，就荡漾在这满坳的、无所不在的风里。
回去的路上，风依旧跟着他，时前时后，像在挽留，又像在送别。老刘没急着上车，他在老槐树下又站了一会儿。心里头那块石头，不知什么时候，好像被这满坳的风给吹散了不少。他琢磨着，岳坶的漂亮，大概就是因为这永远“满”着的、活着的风吧。它让这片土地，永远保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，不沉寂，也不浮躁。这风，大概还会把他吹回来第七次、第八次。谁知道呢？他笑了笑，终于拉开车门。风从车窗灌进来，鼓满了他的衣衫，也鼓满了他的胸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