粗壮的庞然大物疯撞花心
粗壮的庞然大物疯撞花心
老李头蹲在自家田埂上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，眉头拧成了疙瘩。眼前这景象，让他心里直发毛。那台橙黄色的挖掘机，真真是个庞然大物，钢铁臂膀比老槐树的腰还粗，正轰隆隆地，一下一下，朝着那片他侍弄了半辈子的花田拱过去。那架势，哪是施工，简直是发了疯的野牛，红了眼似的往里撞。
“慢点儿！师傅，您倒是慢点儿！”老李头站起身，挥着手喊。发动机的咆哮吞没了他的声音。驾驶室里的小伙子，戴着鸭舌帽，耳朵里塞着耳机，压根没往下瞧。履带碾过，松软的泥土被粗暴地翻开，那些刚打苞的芍药，粉的、白的，连同嫩绿的茎叶，瞬间就被卷进钢铁的齿轮下，碾成了一滩烂泥，混进了黑褐的土里。空气里，原本淡淡的花香，这会儿全叫柴油味给盖住了。
这花田，可是老李头的命根子。不指望它挣大钱，图的是个念想。老伴儿在世时最爱芍药，说这花实在，根扎得深，年年春天准时来，不骗人。老伴儿走了，这片花就成了她，静静开，静静谢。老李头每天来看看，除除草，松松土，心里就跟花说说话。可现在……他觉着那钢铁怪物每一下撞击，都像是撞在自己心窝子上，闷疼闷疼的。
村里要修一条辅道，说是发展需要，图纸上一画，线就从他这花田斜穿过去。补偿款倒是给了，数目不算少。儿子在电话里劝：“爸，钱到位了就行，几朵花嘛，值当啥？咱家这地段，以后路通了，更值钱！”理是这么个理，老李头也懂。可有些东西，它就不是个“值钱”能衡量的。那是一种扎根在日子里头的“情感联结”，像花根抓着泥土，悄没声儿，却结实得很。
他走过去，从狼藉的泥土里，扒拉出一截还没完全断的根茎，沾满了泥。用手小心地抹了抹，那断口处，还渗着一点乳白色的浆液，看着就疼。他想起这株芍药，是老伴儿从娘家移来的，头几年总不开花，后来才一年比一年旺。这“情感联结”，看不见摸不着，可它就在那儿，连着活人，也连着走了的人。
挖掘机暂时停了，司机跳下来喝水，瞥见老李头蹲在那儿，走过来递了根烟。“老爷子，心疼了吧？我也没法子，按图施工。这大家伙，劲儿是大了点，但快啊。工期赶得紧。”老李头没接烟，摇了摇头。他看着小伙子年轻的脸，又看看那冰冷的钢铁巨兽。这“庞然大物”，它不懂。它只知道执行命令，把有形的土方挖开，把有形的障碍推平。它那身蛮力，能轻易改变地表的样子，却永远理解不了，脚下压碎的，是一个老人用无数个清晨和黄昏一点点垒起来的“日子”。
风起来了，卷着尘土和柴油的微粒。老李头把那段残根用手帕包好，揣进怀里。花田是保不住了，路总会修起来，车来车往，热闹是迟早的事。他站起身，拍拍裤腿上的土。或许，他该在院子角落，再辟出一小块地，把这残根栽下去。能不能活，不知道。但总得试试。
远处，挖掘机又轰鸣起来，那粗壮的钢铁手臂，再次高高扬起，朝着下一片尚未遭殃的花丛，准备落下。老李头转过身，慢慢往家走。背后的轰鸣声，和怀里那一点微弱的、带着泥土气的生机，一重一轻，填满了他的胸膛。这世上的碰撞，大概从来如此，有的轰隆作响，地动山摇；有的，却只发生在静默的心底，悄无声息地，完成了一次艰难的破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