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欲张娟
乱欲张娟
老城区巷子深处,有家开了二十年的理发店,叫“张娟理发”。门脸不大,红底白字的招牌都褪色了。街坊邻居都认这个地方,也认张娟这个人。
张娟的手艺是跟老师傅学的,一把推子,一把剪刀,梳子篦子,在她手里听话得很。客人往那张老式转椅上一坐,她围布一抖,唰啦一声,活儿就开始了。她不怎么爱说话,但手上稳当,心里有数。小孩剃满月头,老人修面,年轻人赶时髦烫个卷儿,她都能对付。日子就像她手里那把梳子,把头发理顺了,也把时间一天天梳过去。
可这几年,巷子口开了两家“时尚造型”。玻璃门锃亮,里头音乐咚咚响,染着黄头发的年轻技师们,手机里存着最新潮的发型图。生意,肉眼可见地淡了。有时候半天没一个客人,张娟就坐在那张掉漆的椅子上,看着门外发呆。街对面水果摊的老王偶尔扯着嗓子喊:“娟姐,没事过来吃片瓜!”她笑笑,摇摇头。
心里头,是真有点乱。儿子在电话里劝了不止一回:“妈,把那店盘了吧,来省城带孙子,享清福多好。”清福?张娟琢磨着这两个字,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用了十几年的剪刀。刀口还是利的,可它似乎只认得过去的头型。那些五颜六色的发色,那些稀奇古怪的样式,她看着就觉得闹心,觉得那不是“正经手艺”。
但空荡荡的店堂更让人心慌。那天,常来剃头的老李头,居然也顶着一头不太自然的栗色回来了,说是女儿非拉着他在新店染的,遮遮白头发。老李头有点不好意思:“娟啊,下回还来你这儿修,那边……贵,还不自在。”张娟笑着应了,转身收拾工具时,心里那点“乱”,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。坚守了一辈子的东西,是不是真的过时了?这把老椅子,是不是终究要让人给替换掉?
转折来得有点意外。隔壁租房子的大学生小陈,有天愁眉苦脸地进来,指着自己在一家网红店烫坏的头发,几乎要哭出来。“阿姨,您看这还能救吗?像一堆枯草。”张娟扶着他的头,左看右看,是烫焦了。她没打包票,只说:“我试试,给你修修层次,养一阵子能回来。”那天下午,她格外专注,剪刀细细地走,几乎是一根一根地在处理。小陈那头“枯草”,慢慢露出了清爽的轮廓。
过了半个月,小陈带着好几个同学来了,点名要找“娟姨”。他们说,现在外面很多店,样子货,根本不管头发死活,还是您这儿踏实。张娟那颗飘忽忽的心,好像突然被这些年轻的声音给按回了实处。
她忽然有点明白了。乱的不是这个世界,是自己心里那把尺子,光顾着量长短,却忘了量深浅。手艺是根,不能丢;但客人要的,是那份放心和妥帖。这或许就是一种“内在秩序”,外面风再大,屋里的秤砣得稳。她开始让儿子教她用智能手机,不是去学那些花哨的式样,而是看看年轻人现在都喜欢什么感觉,是纹理,还是弧度。她甚至试着在小陈的帮助下,进了几款口碑好的护发素,老顾客来,就送一小包试试。
店还是那间店,椅子还是那把椅子。但张娟心里透亮了。街坊们发现,娟姐的话好像多了一点,会问问年轻人:“工作忙吧?最近那个什么剧挺火?”剪出来的发型,似乎也多了点说不出的精神劲儿。招牌没换,但晚上她让儿子帮忙,在门檐下多加了一盏暖黄的灯,灯光柔柔地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。
“张娟理发”还在那儿。路过的人有时会看见,她给客人剪完头,用那把老旧的毛刷,仔细扫净客人后颈上每一根碎发。那个动作,缓慢,专注,仿佛扫去的是所有的浮躁与尘埃。外面的世界吵吵嚷嚷,变化快得吓人,但这方寸之间,时间仿佛被那把剪刀修剪得整整齐齐,自有它的章法。客人站起身,对着镜子照照,脸上露出满意神色的时候,张娟就觉得,心里头那点曾经四处窜动的“乱”,终于安安静静地,落回了它该在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