抓住云缨的两个兔子
抓住云缨的两个兔子
云缨这人,打小就闲不住。她家后院有片小山坡,草长得疯,春天一来,绿茸茸的像块厚地毯。她最爱在那儿躺着看云,一看就是大半天。云走得慢,心思却跑得快,一会儿想着东头王婆婆家的梨花糕,一会儿琢磨西边铁匠铺新打的弹弓。可要说她心里最惦记的,还是那两只兔子。
那两只灰兔,机灵得不像话。总在黄昏时分,一前一后从坡下的灌木丛里溜出来,毛色和暮色混在一块儿,不仔细看,真以为是两团滚动的土疙瘩。云缨试过好几回,轻手轻脚摸过去,手还没伸到一半,“嗖”一下,两道灰影就没了,只留下草叶微微的颤动,像在笑话她。她也不恼,拍拍手上的土,心想:明天,明天准能行。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,云缨和兔子之间,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的追逐。她渐渐摸清了它们的路数,知道它们偏爱哪条小径,会在哪丛苜蓿前停顿。她不再急着猛扑,反而学会了等待,像块石头似的伏在草丛里,连呼吸都放轻。奶奶见了就笑,说:“你这丫头,跟俩兔子较什么劲?它们呀,是这山坡的魂儿,抓不住的。”
可云缨偏不服气。她说的“抓住”,早不是最初那个意思了。她发现,那两只兔子总是一起行动,一个吃草时,另一个就竖着耳朵望风;一个窜出去,另一个绝不落后。它们的警觉,它们的相依,成了云缨黄昏里最生动的风景。她追逐的,似乎不再是那团温热的毛绒身体,而是某种飘忽的、对于自由和陪伴的影子。这大概就是她心里认定的“鲜活趣味”吧——生活里那些看似无意义,却让人心尖发亮的小事。
直到那个雨后的傍晚。空气湿漉漉的,草尖挂着水珠,夕阳给一切都镀了层金边。两只兔子又出来了,皮毛被雨水濡得有点深,显得格外醒目。它们没急着吃草,反而在空地上互相蹭了蹭脑袋,那亲昵劲儿,让云缨看得有点出神。就在那一刻,她忽然觉得心里那根绷着的弦,“啪”地松了。
她慢慢坐起身,没再隐藏。兔子吓了一跳,立刻竖起身体,黑亮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。但云缨没动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僵持了一会儿,或许觉得她没有威胁,兔子们慢慢放松下来,重新低下头,小鼻子一耸一耸地,继续它们的晚餐。云缨就坐在几步开外,看着霞光把它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和草影融在一起。
山风拂过,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腥甜。云缨忽然明白了,有些东西,就像这山间的风,你伸出手,感觉它从指缝溜走,凉丝丝的,抓不住;可当你放下手,它却环绕着你,吹动了你的衣角和头发。那两只兔子,她追了整整一个春天的兔子,从来就不是为了被攥在手心的。它们属于奔跑,属于警觉的耳朵和跳跃的后腿,属于这片自由的山坡。而她在一次次扑空与等待中,早已把那份生机勃勃的“鲜活趣味”,牢牢地装进了自己的眼睛里、心坎里。
后来,云缨还是常去山坡看云,看兔子。偶尔,那两只灰团子会离她近些,她也不再想着去捉了。她只是看着,嘴角带着笑,觉得黄昏因此变得格外圆满。原来真正的“抓住”,从来不是占有,而是当你看见它们,心里便充满了某种清澈的欢愉,仿佛整个黄昏的温柔,都轻轻落在了你的肩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