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妇交联回不去的夜晚
夫妇交联回不去的夜晚
客厅的挂钟敲了十一下,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空旷。李伟坐在沙发这头刷着手机,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,明明暗暗。王芳在沙发那头,膝盖上摊着一本翻了几页的书,眼神却飘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。他们之间隔着的,不过两叁个抱枕的距离,却好像横着一道看不见的、温吞吞的河流。
这日子是怎么过成这样的呢?王芳心里嘀咕。以前可不是这样。刚结婚那会儿,挤在租来的小单间里,晚上关了灯,能聊到后半夜。公司里谁的八卦,路边看见的滑稽事,甚至晚饭哪道菜咸了淡了,都能扯出一串笑声。那时候,“说话”像呼吸一样自然。现在呢,房子大了,孩子睡了,世界安静了,他们之间的话,却好像被这安静给吸走了。
李伟按灭了手机,屏幕黑下去的瞬间,他瞥见王芳侧脸的轮廓,在落地灯柔和的光晕里,似乎还是多年前的模样,却又分明有些不同了。他想说点什么,话到嘴边,又觉得无非是“早点睡”“明天降温”之类的碎屑,便又咽了回去。这种“相对无言”的状态,不知从何时起,成了他们夜晚的常态。像一件穿旧了的家居服,舒服,却也褪了色,起了毛球。
“诶,”王芳忽然开了口,声音轻轻的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“你还记不记得,我们刚搬来这个小区那年冬天,也是这么冷,暖气还坏了。”
李伟愣了一下,思绪被拽回好几年前。“怎么不记得,”他身子微微坐直了些,“咱俩裹着同一条厚被子,在客厅打哆嗦,你还非说听见暖气管道里有鬼在叹气。”
“是你先说的!”王芳转过脸,眼里有了一点光,“后来咱俩就比赛讲笑话,看谁先冻得笑不出来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软下来,“结果讲到后来,好像也没那么冷了。”
那段回忆带着旧日温度泛上来。李伟记得,那个没有暖气的夜晚,他们靠说话和笑声,竟然真的扛过了寒冷。而现在,暖气充足,他们却好像被一种更无形的东西冻住了。是习惯吗?还是日子久了,都觉得对方该懂,便懒得再去费那个劲“交联”?这个词忽然跳进他脑子。是啊,他们像是两个独立运行的终端,信号微弱,数据交换少得可怜。
“那时候,话真多啊。”李伟感慨了一句,像是自言自语。
“现在……是不是觉得没话说了?”王芳问得直接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。
这话像一颗小石子,投进夜里那片心照不宣的沉默湖面。李伟没立刻回答。他想起上周,王芳母亲生病,她医院单位两头跑,累得在饭桌上差点睡着。他想安慰,最后只干巴巴挤出一句“辛苦了”。也想起自己项目出问题那阵,整宿失眠,王芳默默给他热了杯牛奶放在床头。他们依然在关心,在支撑,只是那种噼里啪啦、带着火星子的“交联”,好像真的沉寂很久了。
“不是没话说,”李伟斟酌着,尝试把心里那团模糊的感觉理清楚,“是觉得……好多话,攒着攒着,就不知道从哪句开始了。好像默认了对方都懂,或者,觉得说了也没啥用。”
王芳静静听着,没反驳。她合上书,把它放到一边。这个简单的动作,像是一个准备倾听的姿态。“那就……从没用的说起?”她试探着,带点玩笑,也带点认真,“比如,我今天上班路上,看见一只猫,胖得像个球,居然试图跳上围墙,结果卡住了,那样子特别滑稽。”
李伟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,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场景,嘴角弯了弯。“我们办公楼下的桂花,好像开第二茬了,味道若隐若现的,我中午散步时闻到的。”他也说了一件“没用”的事。
话匣子,就这么被一个猫和一阵桂花香,撬开了一道缝。他们开始讲一些毫无分量、甚至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片。孩子今天说了什么傻话,同事有个离谱的提议,甚至对一部老电视剧的吐槽。没有主题,没有目的,只是“交换”。客厅里的空气,似乎随着这些琐碎声音的流淌,慢慢活泛起来。那种感觉,不像是在解决什么问题,更像是在一片沉寂太久的土地上,试探着,重新开始浇水。
夜更深了。挂钟的指针悄悄重迭在一起。他们谁也没提“睡觉”两个字。那个因为暖气坏掉而靠说话取暖的夜晚,或许真的回不去了。但在这个同样普通的夜晚,他们好像摸索到一点点别的东西——不是回到过去,而是在现在这片有些板结的土地上,试着重新建立一种“连接”。不需要多么深刻,哪怕只是分享一下路边的猫和办公室窗外的桂花。有些桥梁,断了就是断了,但或许,可以从旁边,先搭一块小小的、能走过去的木板。
窗外的夜色依然浓重,但客厅这一角,灯光似乎暖了几分。他们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,有时笑一下,有时停顿,听着对方的呼吸。夜晚还长,有些东西,急不来。但至少,这个夜晚,和之前许多个沉默的夜晚,有那么一点不同了。